第966章 宮中

皇城西北,安樂堂。

此地原本用來安置年老職卑,又無依無靠的宦官,自建平三十一年起,奪嫡之爭日盛,後宮不少妃嬪奴婢捲入其中,一時無處安置,便送到這安樂堂中禁錮。

至建平三十六年,廣德帝雖正式登基,但彼時太上皇仍大權在握,一應朝政都不敢更易分毫,何況是這般小節?

於是這安樂堂,便正式改做了冷宮。

此後十數年間,先後又有百餘婦人被投入其中,反將那些老宦擠去了旁處。

哐當~

嘩啦啦……

「進去吧!」

幾個白衣縞素的妙齡宮娥,在不耐煩的吆喝聲中,戰戰兢兢的跨過了門檻,還不等打量清楚周遭的情況,身後又是碰的一聲悶響。

咔嚓~

嘩啦啦……

隨著門外那鐵索一併垂落的,還有女人們懸在嗓子眼的心肝,那一顆顆的,直墜入無底深淵。

只片刻間,便抽噎四起。

為首的宮娥雖也是面如死灰,但到底年紀稍長,又曾任過些職司,故而掐著袖子強自鎮定下來。

只是她正待寬慰身邊的姐妹幾句,就忽覺有些不對,忙抬眼張望,卻冷不丁迎上了十幾雙冰冷的目光。

年長的宮娥心知來者不善,忙擠出一副謙卑的笑容,緊走幾步深深的道了個萬福:「長壽宮冰蕊,見過諸位姐姐。」

頓了頓,見對面毫無反應,又甜甜笑道:「妹妹剛過了一遍『規矩』,身邊也沒什麼能孝敬諸位姐姐的,好在長壽宮那邊兒,還有幾個知己的姐妹在,三五日的,少不了會有心意奉上。」

依舊是死一般的沉寂。

而那眼中的貪婪與惡意,卻又蒙上了一層嫉妒與怨毒。

冰蕊被盯的心頭打鼓,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就見東頭門帘一掀,自裡面出來個麻桿似的高瘦婦人,兩隻桃花眼斜藐了冰蕊一眼,揚聲道:「瞧著倒是個知情識趣的——罷了,先帶過去學學規矩吧。」

「這位姐……」

冰蕊見似乎是來了個能做主的,忙把臉上的阿諛添了幾分,躬身正要搭腔,不曾想那高瘦婦人說完之後,便頭也不回進到了屋內。

門帘尚在蕩漾,廊下那十餘個婦人已然圍攏了上來,將冰蕊連同幾個期期艾艾的宮娥攏在當中。

「跟上來。」

其中某個婦人冷笑著吩咐了一聲,然後領著眾人往西南角行去。

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頭?

冰蕊和幾個宮女,只得忐忑不安的隨在她身後。

按說這院子從東到西,也不過百餘步長,在這高樓廣廈、阡陌縱橫的深宮之中,實在短的不值一提。

但冰蕊幾人卻都走的身心俱疲。

蓋因這一路之上,有無數道令人作嘔的視線,正自門縫裡、窗棱間爬出來,惡形惡狀的在幾個宮娥身上『蠕動』著,像是要鑽進皮囊深處,噬咬她們的肚腸心肝一般。

「到了。」

恍惚間,一個滿是幸災樂禍的嗓音,將冰蕊的魂魄重新拉回了軀殼。

與此同時,一股惡臭也鑽入了她的鼻腔,肆意的折磨著她的脾胃。

冰蕊下意識的掩住了口鼻,心頭卻稍稍鬆了口氣,蓋因讓新來的宮娥,或者犯了錯的奴婢去清理廁所,也算是宮中的慣例了。

若只是這般的規矩,忍一忍倒也算不得什麼。

然而她心中的慶幸,卻只停留了短短的一瞬間——繞過茅廁前的影壁,幾道白生生的身影,立刻映入了眾人眼帘。

「自個把衣服扒了,跪過去吧。」

那幸災樂禍的聲音,也再次適時響起。

霎時間,全身血液都沖向了冰蕊的頭頸。

憤怒、惶恐、絕望……

她一度甚至覺得自己是在噩夢之中,否則又怎會看到這樣的畫面,遇到這樣的欺辱?!

黃濁橫流的污穢爛泥中,幾個青春正茂的宮娥,瑟瑟發抖的跪在地上,任由一隻只拖著長尾巴、正準備蛻皮的蛆蟲,在那白羊也似的身子上蠕動……

「不!」

冰蕊忽然歇斯底里的尖叫起來:「我門只是受了遷怒,過幾日就能回長壽宮去!你們……你們這般作踐人,就不怕報應嗎?!」

「報應?哈哈哈……」

尖利的嗓音,還在不住回蕩著,那冷嘲熱諷的犯婦卻是哈哈大笑:「真當自己是什麼人物了?實話告訴你,這日子進來的,個頂個都是死會,後半輩子就別想活著出去!」

「不!我是熹妃娘娘的心腹,娘娘一定會救我的,一定會……」

冰蕊還在嘶聲尖叫著。

「磨蹭什麼,趕緊給她澆醒了!」

那犯婦不耐煩的呵斥一聲,旁邊立刻有人將冰蕊推到影壁底下,緊接著又有人拿過掏糞的勺子,就地舀了些污泥尿液,就待劈頭蓋臉的潑上去。

「啊!!!」

冰蕊絕望的尖叫著,那幾個同來的宮娥,也在拚命的尖叫著,卻根本無力阻止那惡婦。

「等一下!」

就在此時,忽聽有人一聲嬌叱。

那持勺的惡婦手一抖,差點把糞水潑在自己腳上,直氣的五官挪移,當下罵道:「哪個萬人C的,敢管……」

只是話到了半截,卻又被她生生吞了回去。

就見西頭廊下,一個嬌俏的婦人沿著口鼻,揚聲道:「哪個是熹妃的人?過來說話。」

冰蕊一見這婦人,頓時如蒙大赦,跌跌撞撞的向著那人奔去,周遭十幾名犯婦,竟也未曾阻止。

等到了近前,冰蕊立刻屈膝跪倒以頭搶地:「求榮妃娘娘救救奴婢、求榮妃娘娘救救奴婢吧!」

原來廊下那婦人,正是廣德十三年冬天,被打入冷宮的榮妃。

卻說榮妃見她到了近前,立刻嫌棄的捂住了鼻子,悶聲問:「你既是熹妃身邊的人,可知道最近景仁宮有什麼變化?」

她問的悶聲悶氣,那冰蕊又正處在大難不死的惶恐與驚喜之中,一時竟未曾聽進耳中,兀自磕頭求救不止。

榮妃登時有些惱了,抬腳在她胳膊上一點,喝道:「抬頭回話!」

這下冰蕊終於晃過神來,忙將臻首揚起,視線越過那兩團冠絕群芳的豐碩,希冀的落在榮妃臉上。

「景仁宮那邊兒,可有什麼動靜?」

「這……」

冰蕊一聽這話,就知道她是在問德妃賈元春的境況如何。

可莫說是她,就連熹妃怕也難將觸角,深入到景仁宮內。

因此只能吞吞吐吐的道:「這……這倒沒聽說有什麼變化。」

「沒用的東西!」

榮妃斥罵一聲,二話不說轉頭就回了屋內。

「娘娘、榮妃娘娘!」

冰蕊頓時急了,正待爬起來追上去,後面卻早撲上來兩個惡婦,倒曳著她的雙腿,便往那污泥糞土裡拖。

「不、不、不要!榮妃娘娘救我!娘娘救我!」

冰蕊竭力掙扎,卻怎奈又有數人圍攏上來,不多時那呼救便化作了撕心裂肺的哭嚎……

與此同時。

東屋內,高瘦婦人收回了目光,轉頭道:「那位貴人,近來有點跳啊。」

「嗯。」

西牆的佛龕前,一個面容姣好的少婦正合十跪坐,聞言,卻只是微微應了一聲。

高瘦婦人並不氣餒,又往前湊了湊,悄聲道:「這倒也罷了,可她問來問去都是在打聽景仁宮的消息——怕是個『睚眥必報』的主兒。」

少婦依舊只是『嗯』了一聲。

「她要真翻了身……」

高瘦婦人咂咂嘴,再次壓低嗓音:「要不要掐了這禍根兒?」

說著,橫手在細細的脖頸上一抹。

少婦默然了,半晌悠然一嘆:「阿彌陀佛。」

高瘦婦人立刻挺直了身板,眼中滿是狠厲之色。

當初榮妃剛被送到安樂堂的時候,因為身份尊貴,又是皇帝的寵妃,誰也不敢保證她會不會有翻身的一天,故而頗受這些獄霸的禮遇。

但後來二皇子降生,易儲之論一日盛過一日,就連禁錮在此的婦人門,也都篤信今日的德妃,必是未來的太妃娘娘。

於是對榮妃的態度,便每況愈下。

前些日子,這瘦高婦人甚至找了個借口,狠狠折辱了她一番。

卻哪曾想到風雲突變,二皇子突然病故,連太妃也因此撒手人寰了。

據傳這榮妃可是曾與太子有舊的,若日後太子登基……

也難怪瘦高婦人,忍不住要先下毒手!

卻說見那少婦依舊在禮佛,高瘦婦人悄然退到門外,將幾個的手下喚到近前,剛提點了幾句,忽聽門外又是嘩啦啦鐵索響動。

「呦,今兒這雛來的可是不少呢!」

高瘦婦人抿著嘴一笑,正準備帶人躲進屋內,好重演方才那一幕,卻不曾想幾個太監已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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