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2章 建州白蓮

作為女真人的龍興之地,建州城卻堪稱是名不副實的典範。

低矮的城牆、逼仄的格局、再加上人畜混雜的環境,無論怎麼看,都難以匹配其一國之都的地位。

尤其時值隆冬、年關將近,城中的女真人大多貓在家裡,那街上往來奔走艱辛謀生的,反以漢家兒郎和高麗人居多。

這葛衣麻衫、束髮右衽的,乍一看,竟與關內縣城無異。

不過每每道左相逢,互相打量一下那衣不遮體、靴不避寒、面有刺青的窘況,悲戚無助之心,卻又遠勝關內多矣。

當然,城中奔走的漢人,也非個個都如此窘迫,其中不乏一些衣著光鮮、神寧氣足之輩。

只是眾人對這等貨色,卻是避之唯恐不及,遠遠繞開之後,多半還要不恥的唾罵上幾句。

姚安民眼下受到的,正是這般待遇。

但與那些早已做慣了包衣奴才的人不同,姚安民對此卻是大為光火。

若非急著回去商議要事,說不得便要揪住幾個『奴民』,提起砂鍋大的拳頭理論一番了。

這一路憋著悶氣回到下處,姚安民手頭上難免有些沒輕沒重,直將那門板砸了個山響。

就聽得裡面鐺啷啷作響,也不知多少刀劍出鞘,緊接著有人貼在門後道:「天上換玉皇,地下換閻王。」

「心中有白蓮,保我好家園!」

姚安民粗生惡氣的應了,又道:「是我,姚安民。」

屋內卻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啟了房門。

不等那房門開圓了,姚安民便迫不及擠了進去,四下里張望了兩眼,認準正中一位老者躬身稟報道:「薛副教主,出大事了!我今兒剛把那兩支火槍送過去,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呢,女真人就先透了口風,說是狗皇帝派了使者來建州,約莫是要與女真人罷兵修好!」

頓了頓,又咬牙切齒的道:「我還聽說,狗皇帝派來的使者不是別人,正是那姓孫的狗賊!」

一聽這話,周遭的『好漢』們盡皆嘩然變色。

作為白蓮教派出的結盟使者,他們在這建州城裡,已經蹉跎了月餘光景,卻一直沒能得到女真人確切的答覆。

原本以為,女真人是對白蓮教的實力有所懷疑,所以薛副教主還讓人千方百計的,從山海關弄了兩柄新式火槍回來,想要當作白蓮教軟實力的明證。

哪曾想兩支火槍換回來的,竟是這般消息!

薛副教主雖未開口,卻也禁不住怒形於色,默然半晌,他又將目光投向了身旁的富態文士,滿眼的探究徵詢之色。

那文士則是先環視了一周,等到眾人的咒罵聲稍稍減弱,這才正色道:「依我看,這對咱們來說反倒是一個機會,如果咱們能趁機除掉狗皇帝的使者,那朝廷和女真人就再也沒有轉圜……」

「說的輕巧!」

人群中忽然有人哂道:「那可是孫紹宗,屍山血海里七進七出的主兒!就咱們這十幾個人,都填進去怕還不夠他塞牙縫的呢!」

周遭雖沒人響應,可看臉上卻都不乏懼意。

自從副教主葛譫率領精銳人馬,到京城尋找轉世聖女,卻被孫紹宗順藤摸瓜,一窩端了個乾淨之後,白蓮教就將他列為了重點關注對象。

因此對於孫紹宗在五溪州大殺特殺的事迹,白蓮教的中上層骨幹,知道的甚至比朝廷還仔細些。

而即便再怎麼桀驁的人,面對這等千軍辟易的殺神,也難免生出難以力敵的念頭。

那富態書生又環視了周遭一圈,原本還想貶損孫紹宗幾句,提振一下大家的士氣,可看那一個個惴惴不安的,怕是未必能有什麼效果。

於是忙話鋒一轉道:「諸位兄弟,那姓孫的雖然難纏,可狗皇帝派來的使者,總不會只有他一人——咱們只需設計殺上幾個有名有姓,也就足夠了!」

這下眾人倒都鬆了一口氣,紛紛表示:只要不用直面孫紹宗,水裡火里大可去得。

不過也有人提出了異議:「張秀才,殺幾個不相干的倒也使得,可屆時女真韃子要是翻臉不認人,把咱們交給那姓孫的抵罪,又該怎麼辦?」

周遭的附和聲,又一下子煙消雲散,重新向富態文士投來質疑的目光。

那張秀才卻是胸有成竹,洋洋自得的道:「此事我早有計議,咱們只需設法禍水東引,便能高枕無憂了。」

說著,卻把手指向了西邊。

眾人皆有些莫名其妙,唯獨一直在外奔走的姚安民恍然大悟,脫口叫道:「你是說那些蒙古人?!」

「不錯!正是那些蒙古人!」

張秀才一派指點江山的架勢,就差弄套羽扇綸巾了:「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眼下蒙古人的勢力還在女真人之上,又一貫唇亡齒寒守望相助,若是他們出手殺了狗皇帝的使者,女真人難道還敢翻臉不成?」

眾人聞言,便再一次熱烈的討論起來,都覺此計可售——蒙古人肯定也不樂見女真與大周媾和,屆時必會設法阻止。

於是薛副教主當機立斷:「機不可失!姚香主,你現在就去蒙古人那邊兒,想法子……」

正說著,忽聽外面嘈雜之聲四起,似有無數人同聲呼喝。

薛副教主皺著眉頭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人推門而出,隔著院牆向外張望了幾眼,回頭稟報道:「好像是街上走了水。」

薛副教主側耳聽了片刻,卻搖頭道:「再去仔細打探打探。」

那人領命,便反手帶上房門,鬼魅也似的摸出了小院。

薛副教主這才又繼續剛剛的話題,鄭重叮嚀道:「蒙古人向來桀驁,你千萬把性子收一收,莫要弄的適得其反。」

頓了頓,又後悔道:「可惜那兩支火槍都送給了女真人,否則倒是能拿來做個敲門磚。」

姚安民忙道:「教主請放心,屬下在那些蒙古人面前,必然小意殷勤……」

「教主!」

正說著,方才出去打探消息那人,忽又面色鐵青的推門而入,不等眾人詢問,便沉聲道:「是吳奇志十三歲的女兒,正在外面衣不遮體的亂闖——聽說是昨兒晚上,被女真貴族連同其母一起拿來『宴客』,因不堪受辱所以得了痴症。」

屋內好一陣沉默。

良久才有人澀聲道:「這……這怎麼會?那吳奇志不是頗得女真國主寵信,號稱第一謀主么?!」

白蓮教的人到了建州城之後,就是仰賴這吳奇志牽線搭橋,才同女真上層取得了聯絡。

這屋裡有不少人,都見慣了他在女真人面前縱橫捭闔、徜徉恣肆的樣子,哪曾想到一轉眼的功夫,他的妻女竟落得如此下場?

就聽打探消息那人嗤鼻冷笑道:「聽說女真國主得知此事,『重重』罰了那人五百兩銀子以示懲戒——也就是吳奇志了,若換成普通漢人,可沒這般待遇。」

屋內又是一陣沉默,多半都有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心思。

其中尤以張秀才為甚。

因同是讀書人出身,他與吳奇志相處的最為融洽,也最是對其才智敬佩有加,甚至還因此萌生過投效女真人,做其副貳的心思,哪曾想到……

砰~

就在此時,薛副教主忽然拍案怒斥:「都是朝廷無能、狗皇帝姑息養奸,才使得胡虜韃子如此猖狂!有朝一日我白蓮教建立地上佛國,必要將這些胡虜屠個乾淨!」

說著,又暗暗向左右心腹使了個顏色,其中一人急忙用陝甘土話振臂低呼:「建立佛國、殺盡韃虜!」

「對,建立佛國,殺盡韃虜!」

眾人自都群起相迎,卻早忘了方才正是這薛教主,又是叮嚀姚安民一定要在蒙古人面前卑躬屈膝;又是痛恨沒能把國之利器貨賣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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