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7章 梨園會好戲連台(五)

「娘娘,該下車了。」

女官鄒輕雲一聲提醒,讓太子妃收回了莫名的思緒,心下幽幽嘆息著,將裹在袍袖裡的右臂虛懸在半空。

鄒輕雲忙翻身跪倒,膝行著倒退了兩步,用蜜桃也似的後臀拱起了車簾,然後伸手托住了太子妃的胳膊。

早就侯在一旁的宮人,此時也忙把那車簾高高挑起。

太子妃垂首借力出了車廂,立刻又挺起滿頭珠翠,端莊婀娜的在車轅上站穩了,這才在六名宮女兢兢業業的陪護下,提著裙角步下了馬車。

雙足落地,她下意識抬頭向樓梯口望去,卻見一個陌生的身影,正托著什麼消失在樓上轉角處。

似乎……

是個道士?

太子妃不覺微微蹙眉,附近皆被太子府和王府的侍衛看守著,這道士又是以什麼身份,通過了重重阻隔?

「娘娘?」

鄒輕雲此時也下了馬車,見太子妃停在樓梯口,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便湊上來問:「可是有什麼不妥之處?」

太子妃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搖頭道:「沒什麼——走吧,莫讓衛姐姐久等。」

自從兩年前龍根案之後,太子府的侍衛整個換了一茬,論盡忠職守,實不亞於大內禁中的精銳。

他們既然對那道人不曾留難,想必應該不是什麼可疑之人。

鄒輕雲躬身應了,又示意兩名宮娥前面帶路,這才陪同太子妃上到了二樓——不過此時樓道里,也早不見那道士的蹤影,約莫是已經進了某個包間。

倒是府丞王德修,此時正蝦米似的躬身侯在某個包間門外,等太子妃離的進了,便輕輕推開房門,然後又躬身退到了一旁。

太子妃來到門前,就見裡面一個熟悉的身影,垂首背對著房門,也不知正思量著什麼,竟對門外的動靜毫無反應。

因見裡面並無下人伺候著,太子妃也便示意鄒輕雲等人留在門外,獨自一人進了包間,然後順手帶上了房門。

砰~

關門的時候刻意用了些力道,本是想提醒衛瀅,已經有人進門了。

不曾想衛瀅雙肩一聳,卻並沒有立刻轉過身子,而是低垂了臻首,抬手在臉上擦拭著什麼。

太子妃見狀腳下一頓,輕聲道:「姐姐,是我。」

衛瀅卻又磨蹭了片刻,這才轉回身強笑道:「不用說我也猜到了,除了你,也沒人敢不經通稟就闖進來。」

四目相對,太子妃卻又是一怔,脫口道:「姐姐方才是不是哭過?莫非是遇到了什麼難處不成?」

衛瀅情知一位敷衍,必然瞞不過她,於是乾脆搖頭道:「我實在不想提及此事,還望妹妹莫要深究。」

這直白的言辭,登時將太子妃心下無數疑問全都堵了回去,只能繼續蹙眉打量著衛瀅。

好半晌,她那端莊雍容的面孔上閃過無奈與同情,大而化之的道:「一入侯門深似海,何況是你我這般?姐姐總要看開些才是。」

衛瀅默默的點了點頭,眉宇間的愁苦卻是絲毫未減。

這也難怪,瞧方才水溶那激動的樣子,就知道他回去之後,肯定要延請名醫問診,一旦確診之後,衛瀅再想墮胎便難如登天。

屆時她怕是只能順水推舟,誕下這腹中孽障。

這種身不由己的屈辱與絕望,讓她一度情緒失控、難以自制。

此時雖憑著一貫好強的念頭,勉強在太子妃面前收束住了,卻實在沒有與她閑聊的心情。

故而兩人落座之後,便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之中。

不久之後,外面戲台上大幕拉開,兩人便不約而同的,裝出了認真看戲的樣子。

……

與兩個女人之間尷尬的氣氛相反,正中包間里最初雖也起了些齟齬,但隨著時間推移卻是觥籌交錯、氣氛漸濃。

不過就在樓下大幕拉開,正戲即將上演之際,太子卻忽然起身要說方便一下,然後便離席出了包間。

水溶和趙國舅未曾留意,但孫紹宗卻發現他出門後,並未走向樓梯,而是在王德修的帶領下,向著樓道深處行去。

太子難道還約了旁人在望江樓見面?

哪又究竟是什麼人,能讓太子如此降尊紆貴,甚至還要瞞著趙國舅與自己?

孫紹宗狐疑頓生,有心想要探詢究竟,可想到外面那密密匝匝的太子府侍衛,最後也只能放棄。

不提他在包間里如何胡思亂想。

卻說太子離席之後,其實也並沒有走出多遠,就在王德修的引領下,進入了另外一個包間。

剛一進門,太子便急不可待地問道:「王真人,你可曾推演出清楚了?!」

這包間里就只有一名手托羅盤的道士,自然也正是太子口中王真人。

就見他緊閉雙目、手掐道印、鬍鬚亂顫,口中念念有詞的嘟囔著什麼,對太子竟是不聞不問。

而越是如此,太子越是不敢妄動,只能熱鍋螞蟻似的來回踱著步子,一雙渾濁的眸子左右不離那道人。

許久,王真人忽地面露喜色,睜開眼睛向著太子一躬到底:「恭喜殿下、賀喜殿下,這應讖【】之人果然就在殿下身邊!」

說著,他轉身用袖子往桌上一拂,那空空如也的圓桌上,便憑空多出了宣紙、硃筆、硯台等物。

王真人一面提筆在那宣紙上書寫著,一面道:「殿下,日前所解的第二十八象,正應了太上皇昔年奪嫡之事——而這第二十九象,則是將發未發之象也!」

卻原來他筆走龍蛇,寫的正是《推背圖》第二十九象:

壬辰巽下震上恆

讖曰:枝發厥榮,為國之棟。皞皞熙熙,康樂利眾。

頌曰:一枝向北一枝東,又有南枝種亦同。宇內同歌賢母德,真有三代之遺風。

王真人寫罷,便將硃筆隨手擲於地上,老夫聊發少年狂似的激動講解道:「此卦為恆卦,意為並行不悖、百折不悔!而巽下震上,巽為風,為陰;震為雷,為陽,此卦陽在陰上,暗喻陰陽協調方可成事。」

「至於這『枝發厥榮,為國之棟。皞皞熙熙,康樂利眾。』,則說的是我大周有棟樑之才,若能知人善用,必能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而最後的這句『一枝向北一枝東,又有南枝種亦同。宇內同歌賢母德,真有三代之遺風』。」

「前面兩句分別意指三人,而解讀三人身份的關鍵,卻在第三句上。」

「『宇內同歌賢母德』,寓意為這三人之中必有一女子,地位甚或還在余者之上——而這正應了陰上陽下的卦象。」

「殿下試想,既是國之棟樑,能大興我朝的賢才,日後必然是位及人臣,普通女子何德何能敢局於其上?」

「以貧道之間,唯有母儀天下者,方能如此!」

太子聽到這裡,不禁瞪大了眼睛,脫口道:「如此說來,這卦象竟應在了母后身上?!」

「非也!」

王真人搖了搖頭,伸手指著那『一枝東』三字,道:「殿下覺得這個『東』字何解?」

「東、東……」

太子喃喃自語著,不經意間見王真人正笑吟吟打量著自己,似乎是端詳著什麼珍寶似的,腦中便忽地靈光一閃:「莫非是『東宮』之意?!」

「然也!」

王真人哈哈一笑,又指著那前兩句道:「北上這一枝,應是那孫紹祖無疑,而東則是指的太子妃,也即是未來的皇后娘娘……」

太子插口道:「如此說來,那南枝便是孫愛卿嘍?」

「正是如此,也只能是如此!」

王真人斬釘截鐵的道:「否則便難以解釋『種亦同』三字了!而以這讖言來看,三人之中最重要的,也正是這南枝!否則也不必將其單獨列出,而將前兩者並列。」

說到這裡,他又一躬到底:「據聞當初太子妃與孫少卿連宗,正是殿下親自的授意的,足見冥冥中自有天意!」

「天命在孤、天命在孤!」

太子此時已亢奮的滿眼通紅,攥著雙拳激動道:「孤果然是天命所歸!哈……哈哈哈……」

眼見太子狂笑起來,那王真人又正色道:「雖是天命所歸,但殿下也必要順天應人才是,若不得陰陽協調,恐天命亦為奸人所奪!」

「對對對!」

太子早被這番說辭給蠱惑了,此時自不敢怠慢分毫,連連應了幾聲,又誠心實意的追問:「那依真人之間,孤又該如何讓應讖之人陰陽協調?」

「這……」

王真人捋著鬍子遲疑半晌,最終還是搖頭:「天機難測,貧道亦難窺得全貌。」

太子聞言自是失望至極,不過轉眼就又振奮起來,自信滿滿的道:「罷了,孤既是天命眷顧之人,自然能找出這陰陽協調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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