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2章 姜還是老的辣

聽說戴權要召見自己,孫紹宗心下頓時忐忑起來。

不會是義忠親王的事兒,還有什麼手尾,需要派自己去善後吧?

雖說孫紹宗剛才還想著,要窺探一下義忠親王橫死背後的隱秘,可他卻絕沒有要直接涉足其中的意思。

然而上司有令,再怎麼不情願,他也只能提著小心、想著對策,亦步亦趨的跟著那小太監,到了右側的門洞之中。

進了裡面,眼見戴權正領著兩個小太監,站在中段最陰深的地方,孫紹宗緊趕幾步,正待上前見禮,卻忽然發現氣氛有些莫名的詭異。

首先讓人覺得詭異的,是戴權此時的狀態。

只見他褪去了頭頂的三山帽,露出了滿頭花白,駝著背、朝著手,雙目渾濁無神,神態慵懶蕭瑟,若不是裹著一身錦袍玉帶,那氣質幾與農閑時節的鄉下老農無異。

身為內宦之首,他素來以威儀著稱,只論那揮斥方遒的氣勢,便是尚書、將軍也要稍遜三分。

今兒卻破天荒的露出這副疲態,就彷彿支撐脊樑的東西,被誰抽了去似的。

而更詭異的是,面對戴權這等狀態,旁邊兩個小太監既沒有避諱,也沒有開口寬慰,反倒瞪著一雙眼睛,直愣愣的盯著戴權打量。

剛開始孫紹宗還以為,這兩人一個姓『作』一個叫『死』,但通過細細觀瞧,卻發現似乎並非如此。

那兩人神態間都雜著些忐忑與惶恐,顯然也知道這般情景之下,還目不轉睛的盯著戴權打量,簡直就是老鼠戲貓。

可他們卻仍是目不轉睛,似乎……是在依照什麼人的指派行事。

這麼一想,孫紹宗心下不由愈發駭然,整個皇宮之中,敢這般明目張胆派人監視戴權的,恐怕也只有廣德帝一人了!

難道說,昨兒義忠親王駕崩的事兒,竟然還牽連到了戴權頭上?

可這也不應該啊!

戴權可是跟了廣德帝幾十年的老人兒,論親厚在宮裡是可說是獨一份兒的,執掌北鎮撫司以來,參與的隱秘更是不可計數。

經歷了這許多是是非非之後,還有什麼事情能讓他在一夕之間,淪落到要被人貼身監控的份上?

心下千迴百轉,孫紹宗的動作卻只是略略一頓,便又沒事兒一般躬身見禮道:「下官孫紹宗,見過指揮使大人!」

足足過了十幾秒鐘,才聽戴權幽幽的回了句:「走吧,跟我去乾清宮見駕。」

說著,從旁邊點卯的書桌上,撿起掐金絲的三山帽,仔仔細細的戴回頭上。

等把頸間的紅絨繩系好時,他的腰板也重新挺了起來,邁著腿搖身不晃的官步,似乎又恢複了幾分往日的叱吒。

但孫紹宗跟在身後,卻總覺得那戴權那背影,被這深秋渲染上了一層蕭瑟。

不過眼下,他也顧不得多想這些了。

既然是廣德帝親自召見,想必需要處置的手尾,會比之前設想的還要麻煩許多!

而眼下似乎連戴權都栽了,他哪還敢不知深淺的去趟這攤渾水?

可真要是皇帝親自鋪排下臟活兒,誰又有辦法拒絕呢?

「你且在外面候著。」

正揣摩著,今兒自己到底會攤上什麼差事,忽聽前面戴權吩咐了一聲,孫紹宗這才發現,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乾清宮御書房門外。

眼見戴權進去通稟,他連忙收束了心神、整理了一下儀容,準備迎接皇帝的召見。

過不多時,就聽裡面傳出抑揚頓挫的嗓音:「陛下有旨,宣順天府治中孫紹宗覲見。」

孫紹宗忙弓著身子上前,跨過了那道半尺多高的門檻,一邊翻身跪倒口尊萬歲,一邊偷眼觀察這御書房裡的狀況。

出乎意料之外,此時御書房裡除了廣德帝與戴權,還有五名朱紫重臣在列。

最上首的不是旁人,正是曾遭過牢獄之災,導致兒子頭上染了綠的,內閣次輔賀體仁。

敬陪末座的兩個,則分別是戶部尚書趙弘,與兵部尚書盧彥斌。

另外兩人因角度原因,一時看不清面目,但根據位置推斷,應該也都是內閣大學士無疑。

這樣一來,除去正在養病的首輔,以及遞交了辭呈,卻還沒徹底走完程序的徐輔仁,內給三位大學士都已經到齊了。

再加上戶部、兵部的兩位堂官……

孫紹宗心中的忐忑,頓時便消弭了大半。

因為這陣容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要議論宮闈秘事的樣子。

而從戶部尚書與兵部尚書聯袂出席,其餘四部卻並未參與其中來推斷,這次的會議要討論的內容,八成和五溪蠻族叛亂脫不開干係。

再仔細想想,這時候召開軍務會議,倒真是個平復人心的好法子——至少能顯示出皇帝智珠在握,並未太過在意義忠親王的『國喪』待遇。

當然,這樣一來,今兒怕是必須要商議出個結果了,否則在國喪期間搞出這麼大的陣仗,最後卻連個響動都沒有,豈不是讓外面的大臣們憑空生疑?

果不其然。

禮畢平身之後,就聽廣德帝吩咐道:「孫治中,你且將那天在景仁宮的說辭,向諸位大人複述一遍。」

孫紹宗忙恭聲應了,然後將自己準備以少量精銳,選擇五溪蠻族中的弱小部落作為突破口,展開不對稱的突襲行動,繼而挑起五溪蠻族內亂的作戰方針,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這原本是當初臨時抱佛腳,胡亂想出來的主意,不過這些日子思前想後的,自然比最初的版本完善了許多。

而等他說反之後,這御書房裡五名重臣,倒給出了四種反映。

戶部侍郎趙弘喜形於色大點其頭。

兵部尚書盧彥斌忙口『荒唐』、『不知所謂』。

兩位終於露了正臉的大學士,則是眼觀鼻鼻觀心,似乎已經瞭然於胸,又似乎壓根沒有聽懂。

至於次輔賀閣老,初時見他腦袋一點點的,好像是在贊同自己的說辭,誰知說完了一瞧,他還在那裡時不時的把頭往下一垂。

這老頭……

該不會是在打瞌睡吧?

「陛下。」

孫紹宗還在試圖搞清楚,賀閣老到底是夢是醒,兵部尚書盧彥斌便果斷出列道:「五溪蠻族的成年丁壯不下三萬之眾,況且前者攻破府縣、屠戮朝廷命官,如今士氣正盛,也必然會防備官軍的報復。」

「當此之時,合該興堂堂之兵,鎮之以雷霆,又怎可寄望於區區數百人的匹夫之勇?」

「若是一旦事有不諧,賊人挾兩勝之威,官軍卻是再而衰、三而竭,恐怕湖廣一省都要因此而糜爛了!」

說著,他又躬身抱拳道:「區區黃口孺子,又那裡識得兵凶戰危?還請陛下切莫聽信他的空口妄言,以致壞了軍國大事。」

「哈哈!」

廣德帝還未開口,戶部尚書趙弘已是兩聲冷笑,將袍袖一拂,不屑道:「自孫大人出掌京師治安刑名以來,大小案件破了無數,素以精明果敢著稱,在你口中卻怎得就成了匹夫之勇?」

說著,他也出列向廣德帝行禮道:「陛下,臣以為孫大人的討賊方略並非全無道理,不妨一試……」

「荒謬!」

盧文斌也將大袖一甩,險些便抽打在趙弘臉上:「那些居於深山大澤之中,人多勢眾不說,還素以武勇著稱——而官軍遠道而來,天時地利人和皆不佔優,又如何有把握戰而勝之?」

「這也未……」

「不過。」

趙弘正待反唇相譏,盧文斌卻又搶著道:「若你老趙肯以身家性命為他作保,本官便再無二話。」

趙弘頓時語塞,他雖然傾向於支持孫紹宗,但對於以一敵百這等事兒,到底還是沒什麼信心。

若此時盧文斌就此偃旗息鼓,也算得上是得勝而歸。

但近兩年兵部因為糧餉的事情,和戶部扯皮了不知多少次,盧文斌屢屢受趙弘的窩囊氣,此時好不容易在專業領域佔據上風,那肯就此收兵?

忍不住又冷嘲熱諷道:「平素也便罷了,如今事涉軍國大事,趙大人卻還只顧著計算蠅頭小利,看來果然是家學淵源啊。」

趙弘能做到戶部尚書,商戶出身的背景不無裨益,但他卻最討厭旁人拿這『四民之末』說事兒。

因而當下那脖子就粗了一圈,紅頭脹臉的駁斥道:「蠅頭小利?你說的倒輕巧,眼下南疆六國不穩,八萬大軍出鎮雲、廣;北面黑水靺鞨為亂,朝廷亦不得不向遼西增兵五萬;還有那王子騰,為了剿匪在東南大搞海禁,又扣下了茶葉、絲絹,使得朝廷歲入足足減了兩成半。」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哪個不需要糧餉?!」

「全賴陛下仁厚節儉,常拿內帑補貼朝政,我戶部上下又殫精竭智開源節流,這才勉強維持住局面。」

「現在倒好,你盧文斌大嘴一張,又要興什麼堂堂之兵!還是要去那荒山大澤里,追討那些山蠻子!」

「我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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