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 孫府的日常(三)

九月初一,多雲。

辰時【早上七點】剛過,晴雯拎著只銅壺到了東南角的小廚房裡,就見裡面已經擠了好幾個來打水的小丫鬟。

見是晴雯從外面進來,小丫鬟們忙退避到了一旁。

晴雯也不同她們客氣,徑自走到了灶台前,直到瞧見最里圈的芙蓉時,這才下意識的止住了腳步。

「哼。」

芙蓉挑著吊梢眉冷哼了一聲,隨即卻也自那灶台前退開了半步。

晴雯仍是當仁不讓的補了她的空缺,把那銅壺往灶上輕輕一放——身為香菱的大丫鬟,她原本該排在芙蓉後面才是,可昨兒孫紹宗卻是宿在了香菱屋裡,這洗漱用的熱水自然要先緊著他用。

不過往日里,這熱水都是小廚房提前燒出來的,誰來了誰用,也就無所謂什麼排序了。

今兒卻怎得耽擱了?

瞧那燒水的丫鬟,正在灶台前低頭忙活著,晴雯有心問上兩句,可話到了嘴邊兒,又想起自己眼下的身份,便又把那問話重新咽了回去。

可她不問,後面芙蓉卻不耐起來,呵斥道:「咱們姨娘也還罷了,怎麼連二爺的熱水都沒備下?若耽擱了爺的公事,哪個吃罪得起!」

那燒水的丫鬟聽了這話,將頭低的更甚,卻是一句言語也沒有。

芙蓉愈發惱了,又罵道:「你這小蹄子莫不是聾的?還是想讓我稟明了姨太太,好生賞你一頓家法?!」

那燒水丫鬟雙肩微顫,終於囁嚅道:「姐姐莫惱,我是頭一回在灶上伺候,又欠了幾句交代,不知這水是要後半夜燒上的,明兒斷不會再有差池。」

芙蓉聽她分辨,還待再說些什麼,晴雯卻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彩霞?怎的是你?!」

卻原來那埋頭在灶台前的燒火丫鬟,正是之前被貶到外面做粗使丫鬟的彩霞。

彩霞被她叫破了身份,終於抬起頭來,尷尬又苦澀的沖晴雯咧了咧嘴,小聲道:「昨兒姨太太開恩,讓我來灶上伺候著。」

瞧她一臉煙熏火燎的模樣,晴雯心下不由得五味雜陳。

想當初在榮國府時,兩人的關係其實算不得太親近,尤其是在得知她幫趙姨娘和環老三暗通消息之後,晴雯對彩霞更是有些恨屋及烏。

然而事過境遷,眼下兩人都被王夫人發配到了孫家,眼見她如此落拓,晴雯忍不住便有些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張嘴欲要和彩霞說些什麼,可恰在此時,那灶上咕嘟咕嘟的沸騰起來,彩霞便忙取了水瓢灌滿了晴雯的銅壺。

哐~

幾乎是在同時,芙蓉也把手裡的銅壺撂在了灶台上。

晴雯見不是說話的地方,也只得匆匆交代了句:「既然都在一個院里,等你忙完了差事,不妨去我那裡坐坐。」

說著,便忙拎著銅壺讓出了前排的位置。

繞過那盛開的花圃,到了西廂房裡,就聽那惱人的搖床聲非但沒有停歇,反而又張揚急促了幾分,晴雯不由紅著臉暗啐了一口,轉回身又將房門重新落了鎖。

聽這動靜,二爺和香菱一時半刻的也還用不著熱水,晴雯自行梳洗完畢之後,略一猶豫,便先到了南邊兒屋裡,打算問問大小姐的奶娘要不要梳洗。

為了方便人進去幫忙照料孩子,這南屋的房門向來是虛掩著的。

晴雯又怕會吵醒大小姐,哭鬧起來攪了老爺、姨娘的『雅興』,因而便悄默聲的推門走了進去。

到了裡面就見姐兒在搖籃里睡的正香,床上奶娘更是把整個身子都裹在了被子里。

這也不怕把自己悶壞了。

晴雯無語的搖了搖頭,就待退回客廳里,然而剛要轉身的時候,卻又發現情況似乎有些不對——那被褥不斷的翻湧著,怎麼看也不像是呼吸那麼簡單,瞧著倒像是在打擺子。

莫不是奶娘生病了吧?!

晴雯登時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大小姐可比不得少爺那般結實,月前剛剛大病了一場,若這時節再讓奶娘傳染上什麼疫症,可如何了得?!

想到這裡,她忙上前探問道:「嫂子、宋家嫂子?!」

只這一聲,那被褥的抖動便猛然僵住了,半晌才見底下冒出一張通紅勝火的面孔,澀聲道:「你……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晴雯見她這模樣更覺不妥,一面伸手去摸宋嫂子的額頭,一面關切道:「嫂子可是身上不大舒服?要不要我去稟明二爺,請個大夫過來瞧瞧!」

「不不不!」

那宋嫂子忙把條白胳膊伸出來,撥浪鼓似的亂搖,口中急道:「我身子好的很,你千萬別驚動了二爺!」

眼見她連脖頸都紅彤彤的,晴雯卻哪裡肯信,還當她怕丟了差事故意隱瞞病情,轉身就要往去主卧里通稟。

那宋嫂子愈發急了,也顧不得身上沒什麼遮掩,跳將起來一把將她扯住,支起身子叫道:「好姑娘,你……你先聽我解釋!」

說著,附在晴雯耳邊低語了幾句。

晴雯聽罷,一張瓜子臉也漲得通紅,連著啐了幾聲,又道:「嫂子也真是……也真是荒唐的緊!算了,我剛打了水來,你快到外面梳洗一下吧,免得姐兒醒過來慌了手腳!」

宋嫂子見她沒有要深究的意思,心下頓時鬆了口氣,尷尬的取過毛巾和衣裳,背著晴雯好手忙腳亂的收拾停當,又把那被亂糟糟的褥疊好,這才匆匆到了外間。

晴雯因要留下來照看孩子,自然沒有跟著出去,原本應該就近坐到床上,但想到奶娘方才的行徑,卻總覺得那上面有些污穢。

於是她又從角落裡翻出個秀墩來,小心的在那搖籃前坐下,這腦子裡亂糟糟的,也不知想了些什麼,再回過神來時,宋嫂子已經折了回來,正滿面訕笑著望著自己。

「好姑娘。」

就聽她討好道:「方才的事兒,你可千萬別說出去,不然我……我可就沒臉出去見人了!」

這府上剛富貴幾年的功夫,也沒多少家生的奴才,因而奶媽都是從外面找的,等閑三五天才能回家一趟,又不好在家裡過夜,本就是食髓知味的婦人,聽了這一晚上的靡靡之音,會有所衝動倒也份數尋常。

再者說了,大戶人家的奶娘耐不住寂寞,和男主人勾搭成奸的,那是大有人在。

這宋嫂子好歹是自己解決煩惱,說起來也算不得什麼錯處。

只是這幾日里,這宋嫂子對晴雯很是有些刻薄,因而晴雯便順勢拿出豪門大丫鬟的手段,好生敲打了她幾句。

直到宋嫂子指天誓日的,表示自己以後唯晴雯馬首是瞻,晴雯這才不咸不淡的道:「嫂子言重了,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何況咱們還是在一個屋檐下掄馬勺,互相多幫襯些也就罷了。」

「對對對,互相幫襯、就是要互相幫襯才是!」

宋嫂子將頭點的小雞啄米一般,滿臉的如釋重負,顯然她嘴裡說著要馬首是瞻,心下卻是百般不願的。

如此嘴臉,晴雯素日里也是見慣了的,因而也懶得同她多做計較,借口說要去伺候老爺、姨娘,起身到了外面客廳。

此時那惱人的動靜,也終於停了下來。

晴雯心下剛鬆了口氣,就聽裡面香菱怯聲道:「晴雯姐姐,勞煩送些溫水進來。」

當初在榮國府時,兩人便是熟慣了的,香菱又素來是個憨厚性子,因而這幾日晴雯雖然做了她的丫鬟,她卻仍是姐妹相稱。

晴雯忙兌了一盆溫水,上前敲了敲門,等香菱面紅耳赤的探出頭來,一面把那水盆遞過去,一面道:「如今不比往日,實在當不起姨娘一聲姐姐,以後喊奴婢的名字就成。」

香菱掩嘴一笑,順勢接過那銅盆,又壓低嗓音道:「姐姐是個好人品好相貌的,日後的事情,誰又說得准呢?」

說著,又重新關好了房門。

這話……

晴雯蹙眉尋思了半晌,心下說不出是抵觸還是波瀾不驚,總之沒什麼期待可言。

又過了沒多久,分在這屋裡的另外一個小丫鬟也到了,二人便各自去了雞毛撣子、抹布等物,開始了每日清晨的例行掃灑。

且不提外間如何。

卻說孫紹宗枕著雙臂,懶洋洋的倚在床上,將兩條毛腿高高翹起,有一搭無一搭的撥弄著橫杆上的小衣,心下卻是全無半點旖旎。

那日他在軟禁所立威之後,順天府上下卻是風平浪靜,不見有半分異常之處。

要麼就是那內奸心理素質過硬,壓根沒被這虛張聲勢的法子嚇住;要麼就是他之前的推斷有誤,姦細並非是從軟禁所查到的名冊。

若是前者,線索就算是斷了;可若是後者的話……

「爺眼下可要起身?」

如糯米般甜軟的嗓音,打亂了孫紹宗的思緒,側頭見香菱已然穿戴整齊,便笑道:「今兒左右是休沐,你先知會她們兩個一聲,等吃完了早飯,咱們一起去獄神廟逛花會。」

香菱聞言頓時喜不自勝,昨兒一早於謙和孫承業就已經搬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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