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點到即止、功成身退

第二天上午。

孫紹宗將最後一份公文處置完畢,先是揉了揉紅彤彤的眼睛,又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昨兒連夜審完案子,就已經過了四更,眼瞧著里離天亮也不遠了,孫紹宗也便絕了回家休息的念頭,乾脆留在刑名司里一鼓作氣的,將這些日子積攢的公務處置了個七七八八。

眼下終於大功告成,他也忍不住倦意上涌,正琢磨著是直接回家,還是先在衙門裡打個盹,混到散衙時再說,就見帘子一挑,孫承業自外面進來,恭聲道:「十三叔,那告示我已經擬出來了,您瞧瞧可還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

孫紹宗一聽這話,忙又振作了精神,接過那告示仔細掃量。

這告示的內容,仍是與法元寺的案子有關。

連環殺人案雖然已經真相大白,但『梵嫂』的事情卻還沒有了結,除了戒念、戒賢、戒持三人外,另有還有幾個和尚也疑似涉足其中。

不過『疑似』畢竟是『疑似』,要想將他們治罪,還是得找到苦主出面指證才行。

可這種事兒就算放在後世,也有大批人選擇默默忍受,不願站出來用法律的武器進行反擊,古代的女子自然就更是顧慮重重了。

為了打消被辱女子的顧慮,孫紹宗決定特事特辦,允許那些女子蒙面前來告狀,並且只需要說明事情經過,無須表明自己的身份。

雖說這樣一來,有可能會出現誣告的情況——不過以孫紹宗的眼力,能在他面前得逞的應該沒有幾個。

其實一開始,孫紹宗還想過要仿照後世的做法,在順天府門前搞個匿名的舉報箱來著,這樣那些女子連蒙面過堂都用不著,自然少了許多顧慮。

可後來仔細一想,這年頭連男子的識字率都不高,就更別說是在教育上受歧視的女子了,因此舉報箱什麼的,眼下實在是英雄無用武之地。

卻說孫紹宗將那告示仔細檢查了一遍,見用詞造句都淺白了許多,足以令人口口相傳,不由滿意的點頭:「你最近這差事,倒是越辦越有心得了——就這樣吧,你再讓人謄錄幾份,貼在法元寺附近的公示欄上。」

孫承業點頭應了,卻並不急著離開,而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麼?」

孫紹宗奇道:「你這模樣,莫非是遇到了什麼為難的事情?」

「這倒沒有。」

孫承業連忙搖頭:「有兩位堂叔關照,小侄能有什麼難處?倒是……」

略一遲疑,他還是壓低嗓音道:「倒是昨晚和廷益閑聊時,他曾說太子一案,十三叔委實不該牽扯太深,就算其中有什麼籌謀,也該懂得點到即止,功成身退的道理。」

點到即止、功成身退?

孫紹宗默然沉吟半晌,方點頭道:「我曉得了,你先去辦正經差事吧。」

孫承業把這話說出來,也就去掉了一塊心病,於是微微一躬身,徑自去東跨院里尋人謄錄告示去了。

然而目送他離開之後,孫紹宗心下卻難以平靜。

其實最近他也正在考慮,該如何從太子府里抽身——他倒不是想『功成身退』,而是因為一不小心拍對了馬屁,和太子相處的過於親近。

再這麼下去,恐怕孫氏一門的身家性命,就要綁死在太子這輛缺了炮管的戰車上了。

如果太子能順利繼位倒也還罷了,可萬一又鬧出什麼風波來……

想著這些煩心事兒,孫紹宗在衙門也實在睡不踏實,於是乾脆決定提早回家,吃飽喝足之後,再摟著老婆孩子一起睡個香甜。

這般想著,孫紹宗便信步出了刑名司,向著府衙大門行去。

誰知半路上,卻與行色匆匆的林德祿碰了個對頭。

他原是奉了孫紹宗的指示,去向賈雨村呈報法元寺一案的結案報告,可看這行色匆匆的樣子,莫不是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大人。」

林德祿緊趕幾步,上前躬身道:「卑職剛從府丞那裡得了朝廷的旨意,今年秋決複核依舊按照規矩成例進行,不必再重新量刑了。」

這倒真是個好消息。

而且這樣一來,自己也有了暫時脫身的理由。

孫紹宗又順勢交代他,將七月份判為斬監侯的案子,整理出來填補在原本的秋決名錄上,以備自己隨時呈交給直隸按察使司。

一路無話。

卻說回了孫府之後,就先得了趙仲基的稟報,說是賈寶玉帶著侄子過來延聘于謙為師之後,並未急著離開,如今正在賈迎春屋裡閑話家長。

孫紹宗摸出懷錶瞧了一眼,見差不多也快到飯點兒了,於是便吩咐趙仲基擺下一桌酒菜,等自己回屋和阮蓉打聲招呼,就過來陪寶玉吃上幾杯,盡一盡地主之誼。

不提趙仲基如何張羅酒菜。

卻說孫紹宗回到自家小院,就見晴雯獨自一人坐在廊下,手裡捧著針線簸箕,卻是神思不屬的什麼活計也忘了做。

這是想冒充望夫石么?

孫紹宗腳步略一停頓,就當做沒看見一樣,徑自進了堂屋。

到了裡間,見阮蓉正拿著撥浪鼓逗弄兒子,孫紹宗嬉笑著上前,把娘倆一股腦都攬進了懷裡,又用胡茬在兒子臉蛋蹭了幾下,見他一臉嫌棄的小模樣,舉著白生生的小手亂撓,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什麼煩心事兒都忘了個乾淨。

阮蓉卻是拿嘴往外面一撇,哂道:「那丟了魂兒的主,老爺可瞧見了?昨兒聽說寶二爺要來咱家,一晚上都沒睡踏實,偏我派她去大太太哪裡送東西時,她又刻意避嫌,只送到門口就折了回來。」

「你說這彆扭勁兒,到底何苦來的?」

「旁的我倒不怕,就怕她相思成疾,再鬧出個好歹來——老爺左右也沒那心思,還是趁早給寶二爺送回去得了,哪怕弄個外宅養著都成,也省得咱們莫名其妙擔上干係。」

如果可以的話,孫紹宗自然也不願意平白擔了干係,可賈寶玉要敢瞞著王夫人,把晴雯收做外宅的話,又怎麼可能眼睜睜瞧著她被送過來?

不過阮蓉既然這麼說了,他也只好胡亂答應道:「待會我正好要和寶兄弟喝上幾杯,屆時我問一問,看他到底什麼主意。」

阮蓉倒也沒有繼續糾結這個問題,轉過臉從床頭,取了封紅帖子,沖著孫紹宗晃了晃,道:「這是柳公子送到尤家的請期帖子,尤家又把這帖子轉了過來,說是讓二爺幫著選個合適的日子。」

看尤老娘這意思,是惦記著讓自己做個中人來著,以後也相當於尤三姐多了半個娘家。

左右兩邊兒都不是外人,孫紹宗自然不會拒絕,拿過請期帖子隨便翻了翻,選了一個最近的日子:「就九月初六吧,天氣不冷不熱的,正適合熱熱鬧鬧的操辦一場喜事。」

阮蓉在帖子上做了個記號,兩人又閑聊了幾句,孫紹宗這才在兒子臉上啃了一口,依依不捨的離了後院。

到了前面廳里,飯菜已經擺下了大半。

不多時,賈寶玉也嬉笑著走了進來,拱手道:「二哥查著連環奇案,還有閑暇把玩美人兒的玉足,倒真是好個逍遙快活!」

一聽這話,就知道寶玉是在拿昨兒,自己捏住鴛鴦足踝的事情打趣。

孫紹宗立刻一瞪眼,佯嗔道:「還說呢,哥哥我這裡把連環奇案都破了,我那身衣裳卻在何處?」

提起『衣裳』,賈寶玉面色頓時古怪起來,猶豫半晌,還是岔開話題,七分真三分假的好奇道:「一件衣裳又算得什麼,二哥趕緊跟我說說,那法元寺連環奇案的兇手,究竟是誰!」

孫紹宗瞧他這顧左右而言他的模樣,心下倒納悶起來,難道說偷東西的,竟是他身邊得用之人不成?

可那身衣服,也不是什麼罕見之物,寶玉身邊的丫鬟們,哪個不是吃過見過的主兒,又怎麼會對一件普通的衣服感興趣?

再說了,自己那衣裳有那個女子能穿?

難不成是要偷去當成被子用?

心下狐疑著,孫紹宗就先把法元寺的事情,簡單的講給了賈寶玉聽。

寶玉起初是為了轉移話題,不過聽得這其中的曲折之處,卻是嘖嘖稱奇不已,又搖頭嘆息道:「可惜我也沒個功名在身,否則在二哥手底下兼個閑職,豈不就能親眼目睹二哥破案的風姿了?」

「沒有功名怕什麼?明年院試時考一個不就成了?」孫紹宗笑道:「你要是明年能考中秀才,我就准你在我這裡掛個師爺的名頭,到時候莫說去現場看我破案,說不得還有機會單獨帶隊查案呢。」

賈寶玉聞得此言,那鵝蛋臉上都泛出光來,正待拍著胸脯,保證自己一定能考中秀才,卻聽孫紹宗話鋒一轉,嬉笑道:「不過你連自己院里丟了東西,都查不出個所以然來,恐怕離獨立查案還差的遠呢。」

「誰說我沒查清楚?!」

寶玉哪裡受的了這等激將法,當即就跳腳道:「那衣裳實是被小紅偷了去!就是當初我院里那個小丫鬟,馬道婆下毒時,和晴雯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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