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下棋人

太子府同樣位於內城西北,距離孫家也就是幾條街的距離。

因這次是以龍禁衛千戶的身份查案,孫紹宗還特地回家換了一身五道杠的墨蛟吞雲袍,這才帶著楊立才等人,前去追查太子的『吊事』

不過到了太子府之後,他首先要做的卻不是追查真相,而是拜見內閣大學士徐輔仁——如此滔天大案,自然要由朝中重臣坐鎮,孫紹宗頂多算是個協查的。

事實上,若單以官職而論,他在專案組的排名都未必能擠進前五。

因此孫紹宗通名之後,又在外面等了足足半刻鐘,才得見徐閣老尊面。

呃~

這徐閣老『尊面』上的氣色,貌似比仇太尉還差了些,若非一雙眼睛還算炯炯有神,用風燭殘年、行將就木來形容他,簡直再恰當不過了。

不過這也難怪,發生『日食』這種被認為是天譴的異象,少不得要有一兩個當朝宰輔引咎辭職。

本來內閣之中共有六人,這徐閣老也只是備選之一,未必就會淪為背鍋俠——可如今太子這一出事兒,徐閣老卻是首當其衝,誰讓他還兼著太子太傅的頭銜呢?

估計彈劾他教導無方,致使太子德行有愧的奏章,早就堆在廣德帝的御案上了。

對比幾個月前,他主持春闈廣納門生時,那意氣風發的模樣,實在讓人不得不感慨天威難測、世事無常。

雖說徐閣老隨時有可能倒台,但孫紹宗眼下可不敢露出半點不敬,上前規規矩矩的拱手道:「下官北鎮撫司督察千戶、兼順天府治中孫紹宗,見過徐閣老。」

見禮之前,徐閣老一直在仔細打量著孫紹宗,但等孫紹宗上前見禮之後,他卻又把目光往下一垂,揉著自己皺巴巴的手背,溫吞道:「若是老夫沒記錯的話,孫大人如今也不過才二十二歲吧?二十二歲的年紀,就已經身兼軍政要職,又闖下這偌大的名聲,不容易啊、真是不容易啊。」

「老夫二十二歲的時候,在做什麼來著?是在青田先生身邊求學,還是已經寄居到丈人家中,苦求一個舉人的功名而不得?」

「唉,青田先生門下多是少年得志,偏老夫足足蹉跎到二十八歲才勉強中了舉人。」

這老頭絮絮叨叨憶苦思甜的,莫不是已經徹底認命了?

心下腹誹著,孫紹宗又躬身道:「閣老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昔年那些少年得志的,如今哪個不是望您項背而遙不可及。」

「呵呵……」

徐閣老抬手點指著孫紹宗,失笑道:「倒真是個會說話的,難怪陛下對你青睞有加,甚至有心將你調到太子身邊,當做未來的輔政之臣培養呢。」

廣德帝竟還有這等想法?

怪不得當初忠順王,曾幾次問起調教仇雲飛的事呢——感情他是在替皇帝考察自己,有沒有督導熊孩子上進的能力!

「可惜啊,若是早將你調到太子身邊,或許就不會有今日之禍了。」

呵呵~

這話說得好聽,可若是被調到太子身邊,又沒能避過這『斷根』之禍,恐怕頭一個要背鍋的就是孫紹宗了!

「對了。」

徐閣老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皺著眉頭問:「聽說你剛從茜香國回來的時候,曾和勇毅伯起過衝突?」

當初因為牛永信遇刺一案,勇毅伯牛繼宗曾一度想要置孫紹宗於死地,不過後來在皇帝面前碰了個軟釘子,就偃旗息鼓沒有動靜了。

可徐閣老在此時提起牛家,又是為了什麼?

孫紹宗心下狐疑著,就把當初發生的事情,簡短截要的講了出來。

「原來如此。」

徐閣老聽完之後先是點頭,繼而又搖頭惋惜道:「可惜,實在是可惜啊!」

用這不著邊際的幾聲嘆息,成功吊起了孫紹宗的胃口,他卻又忽然正色道:「孫大人素有『神斷』之名,該如何徹查此案,想必也用不著老夫胡亂聒噪——來人啊!」

問得這一聲招呼,立刻有個身著淺藍官袍的六品官,躬著身子從外面進來聆聽吩咐。

徐閣老伸手一指這人,道:「此人是詹事府的府丞劉鑾偉,太子府平日一應大小事務,皆由他出面打理,你有什麼要問的,儘管向他打聽便是。」

這詹事府按理說,是專門輔佐東宮太子的衙門,最高的詹事是正三品官職,論清貴甚至還在順天府尹之上。

不過因為大周朝的太子在登基前都沒什麼實權,因此詹事府的官職,一般都作為榮銜賞賜給臣子,真正負責輔助太子的,也只有一個區區六品的府丞而已。

這劉鑾偉約莫三十上下的年紀,人如其名,是個相貌堂堂的偉岸男子,想來平日抖起威風來,也不在那忠順王府的周謨之下。

不過如今太子在家中『遇刺』,他受牽連淪為戴罪之身,自然就少了幾分威風,多了幾分諂媚。

這不,剛從那廳里出來,他便弓著腰板滿面堆笑道:「卑職早聞孫大人神斷之名,今日得見真容,實在是……」

「劉府丞不必與我客套。」

孫紹宗擺擺手,順勢將他拉到了角落裡,壓低嗓音道:「實不相瞞,我曾重重的得罪過勇毅伯,如今這心裡也正忐忑的緊。」

說著,他便定睛打量劉鑾偉的反應。

徐輔仁先是語焉不詳,轉臉又把這劉鑾偉喊了進去,而且他也不提查案,只說是有什麼要問的,儘管問劉鑾偉便是——這分明是有些話不方便直言,想要借劉鑾偉之口點醒自己。

故而孫紹宗出門之後,就拿自己與牛家的恩怨試探劉鑾偉,左右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即便表錯了情也無傷大雅。

卻只見那劉鑾偉一愣,隨即臉上便流露出些許同情之色。

看到這神色,孫紹宗心下就是一沉,劉鑾偉如今是戴罪之身,說不得轉眼就要丟官罷職、甚至是充軍發配。

可他聽說自己與牛家有舊怨,竟然對自己露出了同情之色,這豈不是表明,自己現在的處境其實比他還要兇險?!

一時間孫紹宗也顧不得再旁敲側擊了,忙道:「看劉府丞的這意思,莫非認定未來繼承大統的,必是忠信王無疑?」

「卑職可沒這麼說!」

劉鑾偉唬了一跳,忙把頭搖的撥浪鼓也似的,不過隨即想到自己反正也是前途渺茫,實在沒必要般小心翼翼的,於是壓低嗓音道:「大人只知道忠信王娶了勇毅伯的妹妹,卻怕是不曉得,義順王世子娶的,正是勇毅伯的親侄女!」

「這怎麼可能?!」

孫紹宗頓時瞪大了眼睛,昨兒他和大哥推演的時候,還覺得若是義順王一脈能順利繼嗣,會是對孫家最有利的局面,這怎得一轉眼的功夫,又和牛家扯上了干係?

他不由脫口質疑道:「義順王世子娶的,不是通政司左通正齊家的女兒么,怎麼會是勇毅伯的親侄女?」

「這您就有所不知了。」

劉鑾偉兩手一攤:「四十多年前,齊家上代家主跟隨牛老公爺遠征漠北,結果因傷絕了子嗣,牛老公爺就把自家嫡出的孫子——也就是勇毅伯的同母弟弟,過繼給了齊家。」

頓了頓,他又道:「倒也不能怪大人您孤陋寡聞,若非之前聽閣老提起這段往事,卑職也萬萬沒想到,這齊家和牛家竟有如此淵源。」

該死、該死、該死!

這豈不是說,無論廣德帝最後選擇了忠信王還是義順王,牛家都是穩贏不輸的局面?!

孫紹宗心下禁不住一陣狂躁,不過馬上又竭力冷靜下來,仔細斟酌著眼下的困局。

首先,徐閣老八成已經懷疑到了牛家頭上,否則完全沒必要,旁敲側擊的告訴自己,牛家與義順王的關係。

而他這麼做的目的,應該是為了逼自己不得不咬死牛家,『查出』牛家在幕後策劃龍根案的『證據』……

不對!

就算查出是牛家所為,對徐閣老而言,怕也沒有多少實際的好處,甚至一旦事情敗露,又沒能把牛家置於死地的話,還會召來牛家的拚死報復。

屆時,等待徐閣老的,恐怕就不僅僅是引咎辭職那麼簡單了。

那他又為何要做這等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莫非……

這是出自廣德帝的授意?!

那廣德帝的意思,究竟是真想要和牛家,乃至於和太后、太上皇拼個你死我活,還是想捏住一些『莫須有』的把柄,好逼迫太上皇讓步呢?

如果是前者,自己死咬牛家倒也還值得,說不定還能博一個從龍之功。

可若是後者,若兩家一旦達成妥協,自己這過河卒子恐怕就要變成棄子了,屆時如果牛家遷怒起來,廣德帝可未必會出面死保……

特娘的!

這朝堂上的爭鬥,實在是讓人頭大的緊,尤其這些大佬們,既要逼別人做過河卒子,偏又不肯把話說的清楚明白!

罷了!

左右已經到了這份上,不如乾脆按照自己的想法,來一個出奇制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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