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陣眼

四月十七。

老天爺大約也是不怎麼喜歡賈珍的,所以打從後半夜就下起了淅瀝瀝的小雨,到天亮時,雨勢非但未曾衰減,反而下的愈發稠密了。

要說這長得高也不全是好處,孫紹宗一路擎著油紙傘到了前院,那衣襟下擺就已然濕了大半。

張成早披著蓑衣在廊下候著呢,一見孫二爺來了,忙幾步搶到車前,將個皮墊子鋪在地上,又把那加了防水外罩的車帘子挑開。

孫紹宗先在皮墊子上蹭了蹭鞋底,又順手將傘掛在車廂頂部的倒鉤上,這才麻利的跳上了馬車,正準備吩咐張成起身上路,卻聽外面有人吵吵道:「二哥、二哥,且等我一下!」

循聲望去,卻見薛蟠連傘都沒打,抱著腦袋從側門撲將進來,又一路踩著水花奔到馬車前,沒心沒肺地笑道:「方才撞見賈雨村,才聽說二哥今兒也要去寧國府賀壽,咱們一道走唄,路上也好說些閑話解悶。」

說著,便大咧咧往車上爬。

「腳!」

孫紹宗沒好氣的一瞪眼,他才又下車把鞋底蹭了。

等這廝重新沒皮沒臉的爬到車裡,孫紹宗也只得將身子往裡縮了縮,給他騰出了一部分空間。

薛蟠也當真是不客氣,屁股在車裡坐穩當了,便揚聲吩咐道:「老張,走了!」

倆人這加起來四百多斤的分量,馬車起步時還真廢了不少力氣。

等車輪滾滾,出了孫府的側門,就見薛蟠那金燦燦的馬車正停在大門外——也不用人招呼,便悄默聲的跟在了後面。

「聽說你前些日子染了風寒。」

卻說在車廂里,孫紹宗上下打量了薛蟠幾眼,見他氣色紅潤,便道:「如今瞧著,倒像是已經大好了的。」

「別提了。」

說起『風寒』二字,薛蟠便一臉的鬱悶:「剛從榮國府回去我就病倒了,母親還以為是染了什麼邪祟,興師動眾的折騰了好幾日,憋也把我憋死了!」

說著,他又故作神秘的道:「二哥可曉得,珍大哥託人請你過去,究竟是為了什麼?」

這正是孫紹宗百思不解的地方,於是也稍稍坐直了身子,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薛蟠見他對這話題感興趣,頓時也便得以起來,眉飛色舞的比劃著道:「我也是聽個老道私下裡說的,珍大哥對原本的兒媳婦秦氏,一直念念不忘……」

卻原來前幾日,薛姨媽小題大做的,請了不少『高人』給薛蟠驅邪——可他不過就是偶感風寒罷了,又能有什麼好驅的?

一連趕走了幾個裝神弄鬼的騙子,眼見再這麼下去就沒完沒了了,他乾脆跟新來的老道商量,倆人在屋裡井水不犯河水,等自己病好了賞錢照給不誤。

當然,其實薛蟠是琢磨著,等自己身子骨康健些,就把這仙風道骨的老騙子轟出去了事。

可倆人這麼在屋裡大眼瞪小眼的,尤其那老道也不是什麼美男子,時間一久,難免便有些尷尬——於是也不知是誰先挑了頭,這一老一少便開始尬聊起來。

別說,老道雖然是個裝神弄鬼的,這肚子里的奇聞軼事還真不少,連說帶比劃繪聲繪色的,聽了兩三日都不帶重複。

到最後薛蟠是依依不捨,親自把老道給送出了家門,非但給足了『話療』的錢,還約定有時間繼續聽老道說故事去。

而賈珍的事兒,也正是從老道嘴裡聽來的。

據說這位寧國府大爺最是『重情重義』,前年兒媳婦秦氏死後,傾家蕩產的風光大葬不說,至今都還會時不時的會夢見她。

初時賈珍倒也並不在意,只當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次數一多,便難免犯起了嘀咕。

請了幾個高人,都說是秦氏的魂魄戀棧不去,時間一久怕是會化為厲鬼作祟,因此必須好生超度一番,讓其早日投胎轉世——只是這超度來超度去的,賈珍那夢卻一直沒見斷根兒,而且身子骨也當真越來越差了。

最近又有高人指點,說是這府里陰煞太盛,必須得引來大量陽煞氣息,才好破除這陰煞格局,使得塵歸塵土歸土。

這大量陽煞之氣,指的自然是陽剛男兒的氣息。

正巧賈珍最近要辦四十整壽【五十才能稱大壽】,於是便特意邀了不少四營一衛的中低層將領,打算趁機破了這陰煞格局。

而這其中,少不得還要找個陽煞極盛的人,來充當最重要的陣眼!

聽到這裡,孫紹宗心中恍然之餘,卻也忍不住有些鬱悶起來——這一個個的,怎得都拿自己當陽器……呃,當法器用了?

說到底,還是因為這年頭的人,總愛把斷案和神神鬼鬼聯繫在一起,於是像孫紹宗這樣的破案能手,在普羅大眾看來,自然也就成了驅邪捉鬼的高人。

薛蟠這時又建議道:「依我看,二哥不妨趁機狠狠敲他一筆,總不能白幫他做這什麼陣眼吧?!」

孫紹宗不置可否的翻了個白眼,便把話題扯到了旁處。

一路無話。

到了寧國府左近,早有兩個披著斗笠的小廝迎了出來,與張成問答了幾句,這才將馬車讓到了裡面——可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坐車進去的,大多數馬車、轎子都只能停在朱牆之外。

「哈哈哈……」

那馬車剛在指定位置停穩,還不等孫紹宗和薛蟠下來,便見賈珍匆匆自大廳里迎了出,隔著老遠,便喜笑顏開的拱手道:「孫老弟大駕光臨,敝府上下真是蓬蓽生輝啊!」

果然是有求於人,否則他好歹也是正二品的爵位,斷不用跟孫紹宗如此客氣。

不過……

這寧國府的『輝』,不是早就被他給扒光了么?

心下這般想著,孫紹宗便也和薛蟠下了馬車,拱手與他客套了幾句。

那賈珍瞧見薛蟠也在,明顯有些遲疑,不過轉念想起了什麼,便又笑道:「實不相瞞,自那日在怡紅院里見了老弟的手段,我便想和老弟好生結交結交——左右離壽宴也還有一段時間,老弟且陪我去後院閑聊幾句如何?」

說著,又沖薛蟠一笑道:「薛老弟也一起來吧,聽說最近你和我家蓉哥兒做了好些大事,我也正想掃聽掃聽呢。」

薛蟠一聽這話面上便有些訕訕,顯然這所謂的『大事』,絕不是什麼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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