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蛤蟆先生的選擇

「今天你感覺怎麼樣?」蒼鷺問。本周的諮詢面談又開始了。蛤蟆不僅對這一問早有準備,還很迫切地想作答。

「我感覺好多了,我明顯比過去感到快樂,精力也充沛了許多。」他告訴蒼鷺他又開始下水划船,以及和兩個朋友共進午餐的經過。

「好極了,不過蛤蟆,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會發生這些變化?」

停了好一會兒,蛤蟆回答:「我不確定。要了解自己腦子裡的想法是很難的。不過,我明顯感到更有力量了,這很難解釋。有時那種熟悉的情緒還是會來,我會悲傷,會覺得自己沒價值。那種情緒還藏在我心裡某個角落,可再也不會佔據整個心房。我似乎能把它趕到角落裡,不再被它牽著鼻子走。」

「我很高興聽你這麼說。很顯然,你的自我洞察力和情商都在提升。但我想問你個問題。」蒼鷺凝神看著蛤蟆,「你剛才回答我問題時,處於什麼自我狀態?」

蛤蟆想了想說:「呃,肯定不是『父母自我狀態』,但我知道我也不在『兒童自我狀態』。」他停了一下,接著說:「近來我一直在想,應該還存在另一種自我狀態,讓你既不會表現得像父母,也不會感覺像孩子。在這個自我狀態里,你更像個大人,更像當下的自己,不知道這麼講是否說得通。」

「完全說得通。」蒼鷺的語氣滿懷熱切,「確實有這麼個狀態。而你已經自己發現了,非常棒!」

「是嗎?」蛤蟆有些驚訝地問,「它叫什麼?大人狀態?」

「倒不是,我們稱它為『成人狀態』。加上它,就形成了自我狀態的三位一體,分別是父母、成人、兒童狀態。這個三位一體也代表了人格的結構。我們可以簡單地畫個圖。」他拿起蠟筆,剛要在掛紙板上畫時,蛤蟆打斷了他。

「讓我來好嗎?我知道怎麼畫。」蛤蟆畫的如下所示:

「關於『成人狀態』,你能再說說嗎?」蛤蟆問。

「『成人自我狀態』 指我們用理性而不是情緒化的方式來行事。它讓我們能應對此時此地正在發生的現實狀況。」蒼鷺回答。

「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意思是,在這個狀態下,我們能計畫、考慮、決定、行動,我們能理性而合理地行事。處於這個狀態時,我們所有的知識和技能都能為自己所用,而不再被腦子裡父母過去的聲音所驅使,也不會被童年的情緒所圍困。相反,我們能思考當下的狀況,基於事實來決定要怎麼做。」

「那麼,是不是說,這個『成人狀態』比其他兩個狀態更重要?」

「並不是這樣。」蒼鷺答道,「在成功的人生里,這三種狀態都是必需的。它們已經演化了千百年,所以每一種狀態肯定都很重要,都對生存有價值。不過,我們可以說的是,『成人狀態』有它的特殊重要性。」

蛤蟆聽得相當專註。

蒼鷺繼續說:「只有在『成人自我狀態』里,才能學到關於自我的新知識。」

停頓了許久,蛤蟆說:「你確定嗎,蒼鷺?我在『兒童狀態』里就學不到東西嗎?」

「是的,我認為不行。在『兒童狀態』時,你會體驗到童年的感受,好的壞的都有。你會再現過去的情形,再次體驗過去的情緒,可你學不到任何新的東西。」

「我明白了,那處在『父母自我狀態』呢?難道也學不到什麼嗎?」

「我認為答案還是『不行』,但原因不同。當你處在『父母狀態』時,基本上你不是在挑剔就是在教育別人。不管是哪種,你都在用言行重複從父母那裡學來的觀念和價值觀,你會想證明給別人看,讓別人接受你的觀念和價值觀。這種確信無疑的狀態,就沒法給新知識和新理念留出一席之地。舊的思想主宰著你,這就是為什麼單靠爭論不能改變一個人的想法,只會讓人更固執己見。」

沉默片刻後,蛤蟆問:「所以你是說只有當我處在『成人自我狀態』,才能更好地了解自我?」

「是的,我想你說對了。因為只有在那個時候,你才能思考當下的事情,評估自己的行為,或者傾聽別人對你的看法而不馬上駁斥,當然這一點很難做到。」

「那為什麼我覺得學東西很難?如果你說的是真的,為什麼你不直接帶我進入『成人狀態』,然後告訴我怎麼做?這能省下我多少時間啊。」

「我不知道你這麼說是不是認真的,假定你是認真的,我會這麼回答你:其一,沒人能強迫別人進入他們的『成人狀態』。你只能鼓勵他們,就像我一直在鼓勵你一樣。但我沒法強迫你,只有你自己能決定要怎麼做。」蒼鷺停下來,凝神看著蛤蟆。

「其二呢?」蛤蟆很快問道,想緩解逐漸積累的壓力。

「其二,我不『知道』你應該怎麼做。諮詢的主要目標是讓你能自己找到答案。我會在這個過程中協助你,但只有你自己能做決定。」

「是的,這點我發現了,」蛤蟆緩緩地說,「可為什麼就這麼難呢?」

蒼鷺想了一下說:「難,是因為這個過程需要艱辛的努力和刻意的思考。我們在另外兩種狀態時,像父母或兒童一樣行事,幾乎不需要去思考,因為我們知道要做什麼、說什麼,就好像在演戲一樣。」

「你說的意思是?」蛤蟆很喜歡業餘舞台表演。

「就好像出演一個我們最喜歡、最了解的角色,台詞和動作都爛熟於心。比方說,有個角色叫『生氣鬼』。『生氣鬼』很懂該怎麼表達憤怒。遇到適合他演的劇目,他能一字不差地說出台詞,而且他經常遇到這樣的場景,是不是很奇怪?他能不假思索地切換到憤怒的語調和音高,自動篩選出合適的用詞,他的整個姿態都在表達憤怒。總之,他演的『生氣鬼』接近完美,而關鍵在於,甚至都不用動腦子!就好像為了這場演出他排練了一輩子,而頻繁地出演這個角色也使得他每一次表演都更傳神。」

蛤蟆的神情很是憂慮。「你是說憤怒的人是故意憤怒的嗎?」他問,「他們選擇了這個角色?」

「當然,不然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片刻後,蛤蟆說:「呃,也可能是有人讓他們生氣。」

「你說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蛤蟆,值得我們仔細想一想。我認為沒有人能『讓』我們產生什麼感受,除非他們用蠻力脅迫你。說到底,是我們『選擇』了自己的感受。我們『選擇』了憤怒,我們『選擇』了悲傷。」

「噢,得了吧!」蛤蟆打斷了蒼鷺,「沒有一個正常人會『選擇』去感受悲傷或痛苦。這完全說不通。」

「我知道,這聽上去不太可能,但你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來思考。一個人怎麼能進入你的腦袋,強迫你產生任何情緒?那才是真的不可能。別人或許會影響或說服你,可最後,是你自己在決定要選擇什麼樣的感受。」

蛤蟆看上去很困惑:「你是說人們的痛苦和折磨都是自找的?我實在不能相信。」

「我同意,要接受這一點很難。」蒼鷺說。「要我說,真這樣才見鬼了。」蛤蟆壓低嗓音嘟嚷著。

顯然,蒼鷺沒有聽見。「也許『選擇』這個詞不太恰當,我們選擇怎麼感受,和選擇再吃塊巧克力是兩碼事兒。但我們做這些選擇時都是無意識的,更像是一種條件反射。」

「條件反射是什麼?」蛤蟆問。

「條件反射是一種針對特定刺激物的自動反應。你一定聽說過巴甫洛夫的著名實驗。實驗里的狗聽到鈴響就會流口水,因為他們學會了把鈴聲和餵食關聯在一起。可憐的狗自從習慣了這個關聯後便無法控制,變成了一種自動反應。」

「你把腿交叉時,醫生敲擊你膝蓋,腳就會自動彈起來。我猜這和你說的意思差不多吧,你沒法兒不讓腳彈起來。」

「正是這樣,」蒼鷺熱切地回應,「這個例子完美地表達了我的意思。只不過我們要討論的是情緒化的行為。以往的經歷教會我們在相似情境下不經大腦就能自動做出反應,可以說,就像實驗里的狗一樣,我們無法避免這種反應。」

「可這不就是我一直在說的嗎?」蛤蟆插嘴說,「如果我們無法避免這麼做,那就不是我們的錯。你不能怪我得了抑鬱,這對我沒有幫助。」他停了一下,「而且非常不公平。」

蒼鷺沉默了許久,這讓蛤蟆非常不自在。接著,蒼鷺說:「那麼,蛤蟆,你這段時間的不快樂,該去怪誰?是誰讓你情緒那麼壞?」

蛤蟆停下來,開始思索。他心裡隱約知道,自己正在偏離軌道,可他太激動了,停不下來,也不願停。

「第一個要怪的就是老獾,然後是河鼠。鼴鼠,多少也得怪。我告訴過你,他們每一個都是怎麼可怕地對待我的,當我從……」他停了一下,「當我外出回來的時候。然後你讓我看到,在我的成長過程中,是父母待我的方式讓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我知道他們也許是無心的,可我還是得怪他們。沒別人了,我就是要怪他們。我過的是什麼糟糕的人生啊。」蛤蟆生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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