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秘密協議

對於第二天的諮詢,蛤蟆都快等不及了,他氣得差點兒上躥下跳。(他覺著「上躥下跳」得用來形容一隻歡快的蛤蟆才對啊。)

「等我告訴蒼鷺去,」他自言自語道,「他絕對不會相信!耀就這麼不請自來,還想讓我放棄校董的職位。老獾這會兒千萬別在我面前出現,不然他就慘了!我會讓他知道我的厲害!」

可要知道,蛤蟆再生氣,憤怒和狂躁也只在他心裡翻江倒海,沒有一點兒外露,所以旁人根本看不出他的感受有多強烈。

到了晚上,憤怒平息了,他又和往常一樣心境不佳,感覺悲慘。「老獾終究還是對的,」他想,「他當校董比我好得多,他有動力,也有決心。或許他們讓我當校董,不過是想在我的莊園舉辦夏季活動罷了。」那晚,蛤蟆睡不踏實,很早就醒了。

第二天,蛤蟆在去諮詢室的一路都垂頭喪氣,提不起精神。蒼鷺領他進了房間,便問道:「早上好,蛤蟆,你感覺怎麼樣?」

「真他媽糟透了!」蛤蟆平時不說粗話,可這回就像被颶風的尾巴掃到一樣,僅剩的一點兒怒火還是濺出了火星子。

「說給我聽聽?」蒼鷺說。

於是蛤蟆就把獾來訪的事兒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蒼鷺,還說了獾怎麼勸他退出董事會。

「這件事情給你帶來什麼感覺?」蒼鷺問。

「很糟糕,似乎我對自己對別人都沒什麼價值。我剛下決心準備把辭職信寄給校區牧師,這樣對大家都好。」

蒼鷺沉默了良久,不是因為他不明白蛤蟆的處境,正相反,他太明白了。他只是不確定該帶蛤蟆走哪條學習之路。最終,他開口了。

「蛤蟆,我得祝賀你。你的遊戲玩得很棒。」蛤蟆抬起頭,一臉茫然:「遊戲?什麼遊戲?我哪有玩遊戲啊?」

「我認為你在玩遊戲,」蒼鷺答道,「你很會玩一個叫『PLOM』的遊戲。」

「PLOM?這到底是什麼呀?」蛤蟆問。

「PLOM代表了四個英文單詞,意思就是『可憐弱小的我呀』 。這個遊戲你每局都贏了,也可以說是輸了,這取決於你自己的看法。」

「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說什麼。」蛤蟆惱怒地說,「我沒有玩遊戲。我誠實地告訴你這麼件糟心事兒,你倒說我在跟你玩遊戲?」蛤蟆一臉責怪地看著蒼鷺。

「誠實是個很有意思的詞。」

「你的意思是我不誠實?」蛤蟆真要發火了,好歹他的家族座右銘可是「捍衛名譽」。

「是的,就是這個意思。」蒼鷺的回答讓人驚訝,「不過,我說的『不誠實』和平時的意思有些不同,我是說,你可能對自己不誠實。為什麼你總是遇到類似的事情?這些事情最後都讓你顯得很蠢,讓對方佔了上風,讓你感覺又變回小時候那個可憐弱小的自己,到底是純屬倒霉,還是因為你用某種方式和對方共謀了這件倒霉事兒?」

「共謀是什麼意思?」蛤蟆問。

「意思是達成一種秘密協議。我用『共謀』是想說,你偷偷地或無意識地配合對方,來給自己製造不快,這就是在玩心理遊戲,而且在遊戲里輸的人才算是贏家。」蒼鷺的話聽著有些高深莫測。

「聽著,蒼鷺,」蛤蟆的口氣很強硬,想要抗拒這些說法,「我沒有參與你所謂的『共謀』。我根本不知道老獐要來,也不知道他要我辭職,而且我很想保留校董一職。整件事兒完全在我意料之外,所以我怎麼可能偷偷地或用別的什麼方式去配合躍?」看得出來,蛤蟆很生氣。

蒼鷺接下來的話在蛤蟆聽來非常像是在道歉,也是他頭一次聽到蒼鷺用這樣的口吻說話。

「我很抱歉,蛤蟆。很顯然是我的觀點解釋得還不夠充分,不然你也不會沒準備好探討這個話題。你覺得我是在指責你,但這完全不是我的本意。所以我們是否可以先放一放這個話題,之後再來討論?」

「那好吧,不過我倒想再聽你說說這些所謂的遊戲。我猜,你認為我玩的遊戲還不止一個吧?」蛤蟆氣呼呼地說。

「是的,我認為可能還有別的。但如果你對這個理念還那麼抵觸,那暫時就沒辦法去分析。我想我們該繼續後面的討論。」

在片刻的沉默中,蛤蟆意識到自己對蒼鷺的那番話反應特彆強烈,卻又不清楚是什麼原因。

「好吧,也許你是對的。在你說到『共謀』,說到我想讓自己不快樂的時候,我的胸口直發燙。我在努力讓自己活得悲慘,這聽著也太蠢了。」

「蛤蟆,諮詢過程中產生的一些概念,乍一聽會顯得愚蠢、不合邏輯,甚至讓人害怕。但是越是能幫助你深入自我的概念,也越容易引發激烈的阻抗。」

「為什麼呢?」

「因為這些概念最容易打破我們的心理平衡,它們最有可能帶你走向深層的蛻變,而這個過程往往是痛苦的,我想你現在也感受到了。我們看到的自己,並不一定總是我們喜歡的樣子。從當下的你,變成你想成為的自己,必定要經歷行為和態度的轉變,需要付出艱辛的努力,需要勇氣和決心。所以蛤蟆,你現在應該懂了,為什麼你會拒絕打開這扇學習之門,因為它通向一條艱苦之路。」

「但這扇門也可能通向深刻的領悟。」蛤蟆平靜地說。

「當然,這就是為什麼我們正一起努力,在同一條路上前行。」

許久,他們默默坐著,彼此相伴,一切盡在無言中。

蒼鷺最終打破了沉默:「我們現在繼續吧?你之前一直在跟我說獐的來訪,還有他帶給你的感受。那麼我來問你這個問題:你認為他來訪時處於哪一種狀態?」

「他一定不是處在兒童自我狀態里,這是肯定的。」蛤蟆說,「很難相信他也曾是個孩子。他總讓我想起我父親。」

「答得很好,蛤蟆。我認為你說得完全正確。實際上,獾處在『父母自我狀態』 中。」

「那到底是什麼?」蛤蟆問。

「處於『父母自我狀態』時,我們表現得正如自己的父母。記住,他們是我們最早接觸的人,因此對我們的影響是不可估量的。『父母狀態』包含了自出生起,我們從父母那裡學到的所有價值觀和道德觀,還包含了對生活的評判標準,讓我們藉此判斷是非對錯。這些價值觀來自父母,所以父母是最能左右我們行為的人。他們的言行塑造了我們童年的生活,也不可避免地對我們之後的人生產生影響。」

「所以你覺得獾的父母可能是嚴厲的道德主義者,因此獾才會如此行事?」蛤蟆問。

「很有可能是這樣,不過你得記住,蛤蟆,我們絕不是父母的翻版。雖然父母對我們影響極大,但每個人自身的獨特性確保了我們不是父親或母親的複製品,而是獨立的個體。」

「那麼,」蒼鷺接著問,「你覺得在一個處在『父母狀態』的人身上,還會有其他的行為表現嗎?」

「你是說他們的神情嗎?我想到了父親,他看上去很嚴厲,常常很不高興的樣子。」

「對,他說話的語氣是怎麼樣的?」

「帶著怒氣。他有時候沉默冰冷,有時候大聲怒吼,很嚇人。我不知道哪個更讓我害怕。」

「你還遇到過其他處於『父母狀態』的人嗎?」

蛤蟆想了一會兒說:「有,我還碰到過幾個類似的人。我學校有幾個老師肯定是了。」他停了一下,又說:「這麼一想,我才發現自己一直碰到那樣的人。有一次,我去板球場看看周六比賽的準備工作做得如何。某個臭脾氣的球場管理員正在用白顏料畫擊球線,我走過去和他聊天,問他幹得怎麼樣。他瞪著我說『你過來前我幹得好好的!』這話讓我很不舒服。」

蒼鷺笑了:「聽著是個很好的例子。還有嗎?」

「我又想到一個,想起這事兒還覺得生氣。那天我拿著幾個要洗的領結去乾洗店,領結弄髒了,有點兒湯的污漬之類的。櫃檯的女士看了一眼說『你需要的不是乾洗,是圍兜!』她可真有臉說這種話!」

蒼鷺又笑了,他說:「我認為你再次觸及了重要的東西。我們把它寫下來。」他在掛紙板上寫了標題「父母自我狀態」,在下方畫了一個圈,用豎線把它一分為二,在右半邊寫了「挑剔型父母」。

蒼鷺問:「蛤蟆,你會用什麼詞來描述處在『挑剔型父母狀態』的人?」

「我想我們說到過。」蛤蟆拿起蠟筆寫下了「愛批評人」「憤怒」,還有「嚴厲」這幾個詞。「我猜還有很多別的詞吧?」他問。

「肯定有,不過這幾個詞很能概括『挑剔型父母』的特點了。」蒼鷺回答。

蛤蟆坐下來,看著自己寫的字。半晌後他說:「蒼鷺,有一件事兒我不太明白。」

「你能用問句來表達嗎?這樣有助於學習。」

「先前,我不確定自己可以。但你剛才告訴我的『父母自我狀態』真的幫我打開了思路,比如能幫我很好地解釋獾的行為。他來我家時說的話幾乎都在對我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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