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一章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第八節 永貞革新

公元805年,唐德宗帶著始終不能削平藩鎮的遺憾死去,太子李誦即位,是為唐順宗。

唐順宗是唐德宗長子,於建中元年(780年)正月以長子身份被立為太子後,當了二十六年太子,是唐朝皇帝中位居儲君時間最長的一位。他位居太子時,王叔文和王伾為東宮侍讀。這二人各有一技之長,王叔文棋術高明,王伾則擅長書法,時稱「二王」。二王常與太子李誦議論時政,很得他的信任。

王叔文,越州山陰(今浙江紹興)人。為人機智多謀,明治國之道,又胸有大志,立志「復興堯舜孔子之道,為民謀取安定」。王叔文下得一手好棋,時人認為這與他的胸懷謀略有關,文章大家柳宗元也稱讚他「堅明直亮,有文武謀略」。唐德宗聽說王叔文讀書明道,棋又下得好,遂命他到東宮侍奉太子李誦。王叔文「待詔禁中,一共十八年」,與李誦朝夕相處,一有機會,就與太子談天下大事,議論民間疾苦。在王叔文的影響下,太子李誦對民間疾苦多少有些了解,對種種時弊也很是不滿,頗有改革之志。

唐德宗晚年寵信宦官,以宦官充任宮市使,負責在長安城中為宮廷購辦日用貨物。宮市使下置有數百小宦官,專門到宮外採購宮裡需要的東西。這些太監見到老百姓在市上出賣貨物,只要他們需要,就強行購買,只付十分之一的價錢。後來,索性派了幾百個太監在街上瞭望,看中了什麼,搶了就走,叫作「白望」。這種光天化日之下公開搶奪的行為使老百姓受害很大。大詩人白居易有首《賣炭翁》,就是專門揭露宮市黑暗。

京師長安還建有「五坊」,專門替皇帝養雕、鶻、鷂、鷹、狗。在五坊當差的宦官叫作「五坊小兒」,這些人平時無事可做,就四處敲詐勒索錢財。他們將鳥網張在百姓家的門口或者井架上,百姓在家門口進出,或者到井裡去打水的時候,難免會碰到鳥網。五坊小兒就說是這家百姓嚇走了供奉皇帝的鳥雀,直到這家人出錢賠禮,他們才肯善罷甘休。五坊小兒常常在酒店裡大吃大喝,吃得醉醺醺的,臨走時,非但不付錢,還要留下一筐蛇,說這蛇是用來捉鳥雀供奉皇帝的,叫店家好好飼養。店家無奈,只得賠錢賠禮,苦苦哀求,五坊小兒這才把蛇筐帶走。

宮市和五坊小兒如此胡作非為,引發了民眾的普遍痛恨,長安百姓畏之如盜,遠近喧騰,商旅將絕。有些血性男子不堪忍受,在宦官「白望」時,奮起反抗,由此發生了不少流血衝突。

有一次,有個農夫用毛驢馱著柴禾從皇宮外路過,宦官攔住他,聲稱宮市要買下他的柴禾。可笑的是,宦官不但不給農夫錢,還朝對方要跑腿錢。這農夫是個烈性子,大聲說:「我上有父母,下有兒女。全家人就等著柴禾換錢買米下鍋。你拿走了我的柴禾,卻不給錢,我全家只有死路一條了。」於是站在大街上痛罵宦官。巡邏官吏將其逮捕後,將事情報告了唐德宗。唐德宗也覺得有些過分,下詔處置了那名宦官,同時補償了十匹絹給農夫。即便如此,宮市使的不法行為依然如故。

諫臣、御史紛紛上疏,請求唐德宗廢除宮市。然而,正是唐德宗創造了宮市,他如何肯輕易廢除?徐州刺史張建封上朝時,向唐德宗詳細地講述了宮市的弊端。唐德宗心有所動,同意考慮張建封的意見。

然而,當唐德宗徵求判度支 蘇弁的意見時,蘇弁事先已被宦官收買,遂告訴唐德宗說:「京師游手萬家,無土著生業,仰宮市取給。」意思是說,京城裡有許多人遊手好閒、沒有謀生手段的人,需要仰仗宮市供給。唐德宗相信了蘇弁的話,以後再有大臣勸諫宮市,一概不聽。

一次,太子李誦與侍讀們在東宮議論宮市。李誦一時激憤,怒氣沖沖地道:「我見了父皇,當極力勸諫這件事。」

侍讀們眾口稱讚,都說太子賢明。只有王叔文一人沉默不言,不表態。

李誦對此感到很奇怪,等到眾人都退走後,特地叫王叔文留下,問道:「先生不是常談起宮市的壞處嗎?但剛才我們議論,先生卻一言不發,這是為什麼?」

王叔文回答道:「叔文蒙太子信任,有所見解,哪敢不說出來?但本朝制度,太子職任,只應當關心皇上的寢食安否,不準干預宮外的事。皇上在位已久,如果有人趁機挑撥離間,說殿下收攬人心,皇上懷疑起來,殿下要辯白也難了。」

原來唐德宗猜忌心很強,又性情急躁,剛愎自用,即便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不例外。貞元三年(787年)八月,郜國大長公主之獄發。郜國公主為唐肅宗之女,其與丈夫蕭升所生之女被聘為李誦太子妃。蕭升死後,郜國公主與彭州司馬李萬私通,還與太子詹事李昪、蜀州別駕蕭鼎等一些官員暗中往來。有人向唐德宗告狀,稱郜國公主「淫亂」的同時,還行巫蠱之術。唐德宗大怒,幽禁郜國公主,杖殺李萬。郜國公主的五個親生兒子及李昪、蕭鼎相關之人均遭流放。就連毫不知情的太子李誦也因為正妃是郜國公主之女而被切責,李誦惶恐不安,主動提出與蕭妃離婚,蕭氏隨即被殺。

這件事還沒有就此結束,唐德宗又萌生了廢太子李誦改立舒王李誼的念頭,幸好宰相李泌力保,李誦的太子位才得以保全。

李誦聽了王叔文一番提點後,這才恍然大悟,感泣道:「不是先生提醒,我還想不到這一點。」

自此,李誦對王叔文更加信任,東宮的一切事情,均與王叔文商議後才會裁量決定。

王叔文深謀遠慮,他勸太子保持低調姿態,不要大張聲勢,但自己卻在朝中密結人才,為將來太子登基後作準備。

翰林學士韋執誼是長安人,長安韋氏有「宰相世家」的美稱,據曾出過十四位宰相。不過韋執誼的父親只當過巴州刺史,不算顯達。韋執誼聰俊有才,能詩善文。《新唐書》中稱他「幼有才,及進士第,對策異等,授右拾遺。年逾冠,入翰林為學士,便敏側媚,得幸於德宗」。這段話有褒有貶,既誇獎韋執誼自小聰明過人,年紀輕輕就進士擢第,早入仕途,也暗諷他善於取巧媚上、討好逢迎而受到唐德宗的寵信。

唐德宗愛好文學,經常與韋執誼歌詩唱和,讓他出入禁中,略備顧問,為朝野所矚目。一次,唐德宗過生日,太子李誦獻佛像賀壽,唐德宗命韋執誼為畫像寫贊文。贊文寫完後,唐德宗又命太子賜韋執誼縑帛(雙絲的細絹),表示謝意。韋執誼特地到東宮拜謝,李誦趁機對韋執誼說:「學士知道王叔文嗎?他是個偉才。」

太子是未來的皇帝,能有機會巴結,當然要好好把握。韋執誼對李誦的暗示心領神會,開始與王叔文密切相交。

除了韋執誼,王叔文還暗中結交了許多名士,其中著名的有柳宗元、劉禹錫、陸質、呂溫、李景儉、韓曄、韓泰、凌准、陳諫、程異等人。王叔文也將這些人秘密推薦給太子李誦,說某某可做宰相,某某有將才,將來都可大用。

劉禹錫,字夢得,彭城(今江蘇徐州)人。出身於官宦世家,其祖先為匈奴族,七世祖隨魏孝文帝遷洛陽,改漢姓。貞元九年(793年),年僅二十歲的劉禹錫進士及第,後又參加博學宏辭科,榮得高第。他才華出眾,詩文辭章譽滿天下。先在淮南節度使杜佑(著名詩人杜牧祖父,巨著《通典》作者)處為掌書記,杜佑升任宰相後,將他也帶到京師。王叔文非常欣賞劉禹錫,常常讚譽他有宰相之器。

柳宗元,字子厚,河東(今山西永濟)人,世稱柳河東。其人自幼聰慧超人,下筆撰文時思如泉湧,時人評價他的文章為「精裁密緻,燦若珠貝」。他與劉禹錫是同科進士,也是至交好友,參加博學宏辭科以後,被授予校書郎,後經人引薦與王叔文相識,逐漸成為王叔文集團中的核心人物 。

除劉禹錫、柳宗元外,其他人也是一時名士。陸質,官左司郎中,歷信、台二州刺史。呂溫為湖南觀察使呂渭子,官左拾遺。李景儉,漢中王李璃之子,進士及第。韓曄,前宰相韓滉族子,有俊才,官尚書司封郎中。韓泰有籌劃,能決大事,官戶部郎中。凌准有史學,官浙東觀察判官。陳諫性警敏,一閱簿籍,終身不忘,官侍御史。程異性廉約,精於吏職,善於理財,貞元末也官為監察御史,累遷他官。

王叔文處心積慮,招賢納士,終建立起了這一集團,因集於東宮,自然是以太子李誦為首。太子李誦最倚重的是東宮故人王叔文及王伾,王伾才幹不如王叔文,兼之相貌醜陋,只會講他家鄉的吳語,不會說長安的官話,與他人溝通不易,故而王叔文成為這一集團的實際領袖。王叔文最看重劉禹錫和柳宗元,後來這一集團當政,推行永貞革新時,時人稱呼他們為「二王劉柳」。永貞革新失敗後,集團中有八人被貶為外州司馬,所以史書上又稱這一政治集團為「二王八司馬」。

貞元十九年(803年),左補闕張正一上疏言事,得唐德宗召見。與張正一關係不錯的六七名官員,還聯袂去向張正一道賀。張正一為表謝意,專門設宴招待眾人。

這時候,有人秘密向翰林學士韋執誼透露說:張正一上疏,是要論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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