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鮮者如濯,慘者如別

王縉為大詩人王維之弟,王維本人也有『詩佛』的稱號,其詩作清冷幽邃,遠離塵世,充滿禪意。如《鹿柴》:『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又如《鳥鳴澗》:『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一切都是寂靜無為,一切都是虛幻無常,『讀之身世兩忘,萬念皆寂,不謂聲律之中,有此妙詮』。

雪滿衣裳冰滿須,曉隨飛將伐單于。

平生意氣今何在,把得家書淚似珠。

邊草蕭條塞雁飛,徵人南望淚沾衣。

黃塵滿面長須戰,白髮生頭未得歸。

——令狐楚《塞下曲二首》

鄭注聽說茅匯逃走,不禁皺緊眉頭,問道:「怎麼回事?」

侍從道:「屬下未將戴茂上綁,只解了兵刃。出庭院後,他忽然推開屬下,逃進西園。屬下急忙帶人去追,到牆根下時,便不見了人影,應該是翻到隔壁河東第去了。」又問道:「要屬下帶人去隔壁搜嗎?」

鄭注搖頭道:「兩位宋真人應該已經歇下,別驚擾她們休息。」

魏弘節問道:「要弘節回去看看嗎?如果他人在裡面,弘節會帶他出來。」

鄭注擺手道:「人逃了,就算了吧。他又不是傻子,會躲在宅子里等著搜捕嗎?咱們還有正事要辦,這就準備動身吧。」

他自從當上翰林學士,十分自得,特意回房換了官服,這才重新出來。

一行人出門上馬,往善和坊北門而來。水族侍從已先行知會坊正明禮,明禮正等在門前,見鄭注等人到來,忙將已準備好的通行文書雙手奉上,又告道:「適才鄭相公派侍從戴茂出坊辦事,下臣也已經照辦了。」

魏弘節大吃一驚,忙問道:「戴茂從哪邊坊門出去,又朝哪個方向去了?」

明禮道:「也是出北門,往東去了。」

鄭注居然笑了一下,道:「難不成這小子膽大包天,想在途中攔截神策軍,劫走秦誠?」

魏弘節搖頭道:「他不會那麼傻,就算他能僥倖從神策軍手中劫走秦誠,也應付不了滿大街巡防的金吾衛。某先去看看!」

他見鄭注點頭應允,便快馬馳出善和里,拐上大道,一路東馳,剛好在崇仁坊和平康坊交界處遇到押解秦誠的神策軍隊伍。秦誠雙手反縛,頭上套了布袋,坐在馬上。

押解軍將名叫楚漢,見魏弘節趕到,忙上前招呼,問道:「是鄭注相公派魏郎來的嗎?」

魏弘節點點頭,道:「鄭注相公人就在後面,他怕出意外,讓魏某先來看看。」又問道:「事情辦得可還順利。」

楚漢搖頭道:「不大順利。某連夜去萬年縣廨提人,剛好縣尉成吉今夜當值,很是費了些事。」

魏弘節道:「受害者和疑犯都是神策軍軍將,神策軍有權接管,成吉不懂規矩嗎?」

楚漢道:「不完全是。楚某人到時,差役說縣尉成吉今夜當值,但他人卻不在官廳中,問他去了哪裡,差役答不出來。某不耐煩等待,心想這是神策軍自家事務,某直接提走犯人,那成吉也沒什麼可說的,於是徑直去了縣獄。不想成吉人就在縣獄中,某進去時,他正從女牢里出來,很不高興的樣子,大聲質問某私闖縣獄,意欲何為,還命差役將某驅逐出去。某也發了火,稱今日提不到秦誠,絕不離開。僵持了好大一會兒,有差役從女牢出來,附到成吉耳邊,說了幾句什麼,他才勉強同意某帶秦誠走。」

說到這裡,楚漢忽而詭異地笑了一下。魏弘節狐疑問道:「怎麼,你想說什麼?」

楚漢笑道:「魏郎沒仔細聽,某說成吉最初是從女牢出來。」

魏弘節道:「那怎麼了?」

楚漢道:「某看成吉有些惱羞成怒,似乎是怨某撞破了他的好事。」頓了頓,又笑道:「時人常說,婦人千萬不能淪為女囚,一旦入獄,就等於去了貞潔,在牢獄中被獄卒肆意玩弄侮辱,不過是家常便飯之事。神策軍大獄中也偶有女犯,稍微有些姿色的,往往會被獄卒和軍士剝光衣衫,百般調戲。」

魏弘節嚇了一跳,忙道:「切不可妄加揣測。成吉到底是進士出身,怎會做出那等事!」

楚漢遂不再多言,笑道:「總之,提到了人犯,也算萬事大吉。」又朝後望了一眼秦誠,低聲問道:「聽說秦中候殺了豆盧平,是真的嗎?」

魏弘節不答,只問道:「你提到秦誠後,他可有說過什麼?」

楚漢道:「魏郎是知道規矩的,神策軍押解犯人,都須將犯人以木丸塞口,就算秦中候有心跟某說些什麼,也開不了口。」

魏弘節微一思忖,即道:「某先跟你一道去神策軍軍營,你派個人去知會鄭注相公,就說某會一路跟隨押解隊伍,不會有事,請他放心。」

楚漢滿口應了,召過一名軍士,命他折返往西,去迎鄭注一行。

左、右神策軍軍營分列於大唐中樞大明宮東、西,左軍軍營在左銀台門附近,右軍軍營則位於右銀台門附近,距離北夾城中的翰林院不遠。因受地理位置限制,右軍軍營比左軍小許多,左軍甚至有可容納數千人的馬球場,寬廣平坦,「築場千步平如削」,右軍馬球場則只有其四分之一不到。

入來軍營,軍士上前扶秦誠下馬,牽入軍營西南隅的大獄獄廳,鬆了綁繩,拖到刑架下,用鐐銬將其四肢鎖住,這才取下頭套與木丸。

魏弘節上前問道:「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秦誠道:「神策軍地牢。」

魏弘節道:「很好,一會兒鄭注相公要親自來訊問你。他已經知道你因為要救茅匯而殺了豆盧著,不會輕易放過你。你若想死得痛快些,就趕快招出是誰殺了豆盧平。」

秦誠先是一愣,隨即苦笑道:「怎麼,鄭注先派你來威脅秦某嗎?」

魏弘節道:「你自尋死路,這次誰也救不了你。」

秦誠搖頭道:「秦某也不需要誰來救。」忽壓低聲音道:「多謝你沒有說出翹翹。」

魏弘節聽到「翹翹」二字,又見秦誠流露出明顯的回護之意,心底深處忽然冒出一股無名火來,上前兩步,揚手扇了他兩巴掌,道:「這兩耳光,是替瑟兒打的。」也不願意再面對秦誠其人,恨恨出來,自到軍營大門迎候鄭注。

過了兩刻工夫,鄭注才姍姍到來。其身後除了跟著大批侍從之外,還有一隊金吾衛衛士隨行護送,領頭者竟是金吾將軍李貞素。

鄭注翻身下馬,李貞素遂拱手道:「鄭相公既已安然抵達軍營,某便告辭了。」

鄭注點點頭,道:「李將軍今夜當值,尚有公務在身,鄭某與將軍改日再聚。」

送走李貞素,鄭注見魏弘節等在軍營門前,便先問道:「茅匯沒有出現嗎?」

魏弘節搖了搖頭,頗為失望,問道:「難道鄭相公希望茅匯來救秦誠,好趁機置其於死地?」

鄭注搖頭道:「老夫既然說了放茅匯離開,如何還會用這種招數?原是料想事情既是因茅匯而起,他必會捨生忘死,傾盡全力營救秦誠。」

魏弘節道:「茅匯固然有情有義,但其人精細,絕不會白白送死。而今秦誠人在神策軍大獄中,他要想救人,簡直難如登天,自會知難而退。」

鄭注道:「如果茅匯找你魏弘節幫忙,你會幫他嗎?」

魏弘節想了想,才道:「弘節不知。」

鄭注道:「情誼這種事,是很難說清的,你能實話實說,這很好。」

又道:「秦誠這件事,對你們三兄弟的情分是個很大的考驗,秦誠固然要死,你的立場,也將會影響你與茅匯的關係。」

魏弘節道:「某跟秦誠早無兄弟情分。至於茅匯,就算他來找某幫忙,某也不會同意。」

鄭注笑道:「那咱們等著瞧。」似乎不大相信魏弘節會將茅匯拒之門外。

他跨入門檻,見魏弘節尚站在原地不動,叫道:「你是自願隨老夫前來,怎麼到了這裡,又邁不動步了?」

魏弘節無奈,只得跟了過去。

鄭注進來獄廳,先走到秦誠面前,道:「秦誠,老夫問你,可是你殺了豆盧著?」

見秦誠乾脆地點頭承認,怔了一怔,又搖頭道:「老夫一向對你印象很好,想不到竟然是你殺人。你在老夫背後捅的這一刀,可是不輕。」

秦誠道:「秦某無意與鄭相公為敵,那件事,只是一個意外——豆盧著湊巧在不該出現的時間,出現在了不該出現的地點。」

鄭注道:「老夫知道,你是為了保護茅匯,這才不得已殺了豆盧著。」

秦誠轉頭看了魏弘節一眼,問道:「是他告發了秦某的嗎?」

鄭注奇道:「你竟然懷疑魏弘節?他可是你兄弟,至少昔日曾是兄弟。」

秦誠道:「魏弘節因為瑟兒一事,恨秦某入骨,早就恨不得秦某快些死掉。」

鄭注擺手道:「言歸正傳,你殺了老夫最得力的人,也不能過得太輕鬆。來人,先讓秦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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