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密者如織,疏者如缺

胡餅種類很多,最流行的做法仍是烤胡餅——以油和面,放少許鹽,做成餅後撒上芝麻,再在爐子內烤熟,故而又稱胡麻餅。新出爐的胡餅熱氣騰騰,香酥可口,令人垂涎。長安最有名的胡餅是內侍省對面輔興坊胡人製作的胡餅,昔日名士白居易曾專程去學習胡餅製作方法,後來他到外地任刺史,還特意將自己烤制的胡餅寄給友人。

蕭晨騎馬出皇都,聞說埋冤在路隅。

別某已為泉下土,思君猶似掌中珠。

四弦品柱聲初絕,三尺孤墳草已枯。

蘭質蕙心何所在,焉知過者是狂夫。

——楊虞卿《過小妓英英墓》

自從表妹程瑟兒死後,魏弘節便向鄭注告了長假,自行搬進了冷清的河東第大宅,從此足不出戶,每日只在宅中做三件事,吃飯、睡覺、練功。

茅匯也暗中住進了河東第中,想居中勸和魏弘節、秦誠。雖說秦誠確實與樂人沈翹翹有些曖昧,但根源卻是在茅匯——

那沈翹翹原姓吳,本是淮西吳元濟幼女。當年唐軍討伐淮西,唐憲宗因遊俠屢立奇功,亦一度想要兵不血刃地解決淮西問題,遂派武昭率茅匯等人前往淮西支援。武昭等人表面以武官身份在唐軍主帥李愬帳下聽令,實際上是伺機行刺淮西主將吳元濟。那時茅匯雖只是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卻已在遊俠組織中嶄露頭角,最終他被選中執行行刺計畫,因其才高且年少,不易引人起疑。

然計畫總不如變化快,行刺計畫出了偏差,茅匯未能得手,亦未能及時撤離,被追兵追捕時,倉皇逃入了後衙,由此殺了發現其蹤跡的沈翹翹之母。

只是茅匯沒有料到的是,年幼的沈翹翹親眼目睹了經過,她那雙天真無邪卻又驚恐不已的眼睛自此深深印在了他心底深處,迄今也不能忘記。

淮西平定後,吳元濟被朝廷處死,其家眷沒入掖庭為奴,沈翹翹亦在其中。茅匯覺得對不起沈翹翹,又不敢面對其人。剛好這時遊俠解散,成員可以自行決定去留,茅匯選擇到金吾衛任職,卻讓秦誠加入神策軍,好就近照顧沈翹翹。秦誠本有意退隱,做回普通百姓,但為了成全茅匯,還是毅然加入了神策軍。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秦誠竟與沈翹翹日久生情!秦誠雖娶了程瑟兒做妻子,但知程氏真正愛慕的只有茅匯一人,心中總有解不開的疙瘩。而沈翹翹對他的依戀,則讓他感受到了真正的甜蜜滋味,是以動了真情。

程瑟兒死後,魏弘節不準秦誠入靈堂祭拜,秦誠也沒有勉強,只日夜借酒消愁。剛好這一切發生之時,茅匯尾隨段成式車駕出京,等他返回長安時,程瑟兒已經下葬,竟連最後一面也沒見到。

茅匯得知經過後,震驚傷痛之餘,先找到秦誠詢問究竟。秦誠並不否認時時與沈翹翹私會,但稱只是飲酒聊天,並無其他。至於近來見面頻繁,則是因為沈翹翹殺死豆盧著後,日夜驚懼難安,患上了驚厥症,又不敢告訴旁人,只能不時找秦誠傾訴,從他那裡得些撫慰。

茅匯便又去找魏弘節,將秦誠所言告訴了他,並切責自己,認為自己才是這一切不幸的根源。當初他既同情沈翹翹幼孤,就該自己擔負起責任,放秦誠離開朝堂,安心做回普通人。

至於程瑟兒因傷心而自殺,沈翹翹一事大概還在其次,她更多的是傷懷秦誠竟然捉拿了茅匯。而這件事,茅匯自認為也有責任,若是稍微思慮得周全些,便該想到應該將真相及時告訴程瑟兒,免得她擔心。

茅匯說了許多,幾近口乾舌燥,魏弘節只是默默聽著,從不回應。茅匯深知其為人,他越是這樣,便知他越不會原諒秦誠,甚至極可能連帶自己也怨恨上了。他見一時難以挽回,便乾脆搬到河東第大宅中,預備等最艱難的時刻過去後,再設法勸魏弘節與秦誠和好。

自從河東第大宅換了主人,進出者便大為減少,訪客也只有宋憶微姊妹。

這一日,宋氏姊妹再度來訪,宋清秋也不進堂,自攜了工具去擺弄庭院及園中花草,宋憶微則攜了酒食入來。茅匯慌忙迎出來,接過酒食,告道:「小魏人在寒江閣。」

宋憶微道:「怎麼,魏郎也開始勤學上進,認真讀書了嗎?」

茅匯道:「從前日開始的。宋真人不妨去那裡找他。」

宋憶微搖頭道:「魏郎閉門苦讀,一定不希望有人打擾,憶微就在這裡等他出來好了。」

又從葯匣中取出一包草藥,道:「憶微見茅郎近來臉色不好,應該是日思夜想、睡眠不佳所致,這是一劑寧神的葯,茅郎不妨試著以水煎服,也許能有效果。」見茅匯猶豫不接,俏臉一沉,問道:「怎麼,茅郎怕某在葯中下毒?」

茅匯忙道:「不敢。只是茅某從小到大,從未服過葯,方才聽宋真人說要服藥方能入眠,忽然有些惶恐了。」接過藥包,順手放到一旁。

宋憶微奇道:「茅郎習武之人,身子固然壯健,但你從小到大,就沒生過病嗎?」

茅匯笑道:「病自然生過,還生得不少,但都是苦苦捱著,哪有閑暇吃藥看病!」又道:「不獨茅郎某,小魏、秦誠也是這般。」

宋憶微遲疑了下,問道:「他二人還沒和好嗎?」

茅匯未及回答,忽聽到隔壁水族唿哨聲大起,臉色登時一變。宋憶微倉皇站起身來,欲出去察看究竟。茅匯忙抓住她手腕,道:「不要去。」又補充道:「不管隔壁水族之事跟宋真人有無干係,你都不要去。」

宋憶微急道:「茅郎快些放手,憶微只想看看是怎麼回事。」

茅匯道:「宋真人擔心生事者是王師文,對吧?」

宋憶微道:「上次送段成式出京兆時,憶微與茅郎有過約定,互不干涉,井水不犯河水。茅郎這麼快就忘記了嗎?」

茅匯雖然鬆了手,卻正色道:「某是與宋真人有過約定,某也說了不管你的事,但宋真人目下人在小魏家裡,他的事就是某的事。」又道:「宋真人不妨再等等,過會兒會有水族侍從來送吃食,你向他打聽不遲。」

宋憶微聞言,遂勉強同意,又重新坐下。

過了小半個時辰,果真有水族侍從提了食盒進來,宋憶微忙起身問道:「隔壁水族動靜不小,可是出了什麼事?」

侍從道:「又有刺客行刺鄭注相公,不過未能得手。」

他用了一個「又」字,宋憶微登時又驚又疑,轉頭看了茅匯一眼。茅匯忙問道:「刺客是已經就擒,還是已被當場格殺?他是什麼人?可有查到其來歷?」

侍從笑道:「是個女刺客。說起她來,善和坊人人都認得,就是長安首富王處有的妹妹王清晨。」

茅匯一時愣住。宋憶微也是一驚,問道:「怎麼會是她?」

侍從笑道:「就是呢,大伙兒誰也沒料到。」

原來適才鄭注遇刺情形頗為兇險,不亞於上一次。王清晨女扮男裝,不知如何混入了水族宅第,打扮成水族侍從模樣,徑直來到鄭注所在之處,一路均無人識破。

時值夏季,鄭注怕熱,正在自雨亭中擬寫文書。那自雨亭建築學自波斯,類似皇宮的涼殿,是用特殊裝置先將水引到屋頂,然後放水,令其從屋頂向四周自然流下,如雨簾一般,人在其中,即便是盛夏酷暑,也如秋涼般舒爽。

王清晨手托木盤,謊稱來給鄭注送湯水,鄭注有整點按時飲一碗湯水的習慣,據說是可以延年益壽。剛好自雨亭前當值心腹侍從不知如何均吃壞了肚子,腹痛不已,便讓她自行進去。

鄭注當時正伏案擬寫書信,雖覺察到有人進來,只以為是侍從入送湯水,也不以為意。忽聞見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氣,心有所動,抬頭一看,卻見王清晨已到案邊,正放下湯水,抬手去拔兵刃。鄭注雖未曾與王清晨謀面,卻見過通緝她的告示,當即拍案而起,急奔到門前,又大聲呼人。侍從聞聲湧入,王清晨拔刀抵抗,傷了兩人,終因寡不敵眾,被當場生擒。

侍從大致敘述了經過,笑道:「是不是很驚險?那王清晨雖是長安首富之妹,卻終日只待在長樂坊徐氏酒肆中,黃桂是她家酒肆的重要配料,想來她身上也由此熏濡了桂花的香氣。」

宋憶微道:「這倒是不足為奇,清秋常以花草為伴,身上也有自然清香香氣。」又道:「這次鄭注相公有驚無險,逃過一劫,看來還真是天意。」

侍從笑道:「鄭相公自己倒覺得很好笑,講述經過的時候,都是面帶笑容。」又道:「還有更好笑的呢,那王清晨竟然說行刺是要為茅彙報仇。」

茅匯一直以戴茂為化名,他當日被秦誠帶進水族大宅時,被以布袋套頭,侍從也不知道他就是真的茅匯,又笑道:「王清晨兄長、親眷均流配嶺南,家產也被抄沒,她能逃脫已是僥倖,不趕快遠走高飛,卻突然冒出來行刺鄭相公,聲稱要為茅彙報仇。這可是真真好笑了,也是不自量力。」

宋憶微早已盡知茅匯與王清晨的恩怨,見茅匯站在原處沉默發獃,頗為同情,忙問道:「女刺客王清晨人呢?」

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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