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京師並未就此太平,風波依然不止。長安流言紛紛,盛傳寵臣鄭注為文宗皇帝煉製金丹,須用小兒心肝,皇帝為此下密旨暗中逮捕小兒。一時滿城風雨,街肆洶洶。凡是有小孩的人家,均將孩子藏在家中,不敢讓其出門。文宗皇帝聽到風聲,極為生氣。鄭注頗不自安,竟不敢出門。
元載相公曾借箸,憲宗皇帝亦留神。
旋見衣冠就東市,忽遺弓劍不西巡。
牧羊驅馬雖戎服,白髮丹心盡漢臣。
唯有涼州歌舞曲,流傳天下樂閑人。
——杜牧《河湟》
宋憶微手握尖錐,直刺向王旺財脖頸。電光火石的一剎那,那王旺財卻不知如何掙脫了綁索,竟掉過手來,捉住了宋憶微的手腕。
宋憶微猝不及防,尖叫一聲,一時未能掙脫對方掌握,忙朝外叫道:「快來人,犯人掙脫了。」
王旺財聞言,便鬆開了手。宋憶微驚慌之下,非但未能及時起身,反倒跌坐在地上。
一名侍從聞聲進來,卻不上前擒拿王旺財,而是將宋憶微拖開。王旺財則自行脫下頭罩,卻不是之前宋憶微見過的王旺財,而是茅匯。
宋憶微愈發驚奇,愕然道:「你……茅郎你不是被帶去神策軍軍營了嗎?」
茅匯挖出口中布團,輕輕嘆了口氣,似有難言之隱,揮手令侍從先退出去,問道:「宋真人為何要殺王旺財滅口?你是不是有什麼把柄落入了九頭鳥之手?」
宋憶微奇道:「九頭鳥?王旺財和他同黨的組織,原來就叫九頭鳥嗎?」
茅匯正色道:「宋真人,目下大敵當前,望你將實情告知,某好及時安排應對之策。」
宋憶微道:「他們……那些人捉了某妹妹宋清秋,說是憶微如果不殺了王旺財,他們就會殺了清秋。還說河東第宅子裡面也有他們的人,憶微如果敢向魏弘節透露風聲,他們就會立即知道,到時清秋性命不保。」
茅匯微一沉吟,即道:「那好,請宋真人先出去,佯裝受驚。如果有自稱是九頭鳥內應的人來找你,詢問發生了什麼事,你就說你剛才要下手時,王旺財忽然掙脫了束縛,你嚇了一跳,遂未能得手,就照適才發生的真實情形說。」
宋憶微道:「然後呢?」
茅匯道:「然後,宋真人仍然要想方設法進來柴房。如果河東第中真有九頭鳥的人,必會設法引開侍從注意力,為宋真人製造機會,你可趁機進來柴房……」
宋憶微道:「可柴房中的人是你茅匯呀。」
茅匯道:「王旺財人也在這裡,就藏在柴垛後。」
宋憶微聞言,不由自主地朝柴垛望去。
茅匯道:「宋真人不必擔心,王旺財服了迷藥,人已沒有知覺。」又道:「宋真人下次再進來這裡,茅某會幫你殺了王旺財,以相救令妹。」
宋憶微極是意外,問道:「茅郎願意為憶微殺了王旺財?」
茅匯點了點頭,道:「茅某的行事原則是,能救一人是一人。況且王旺財即便不死在這裡,也會死在京兆府,他早死一刻,便能救得一人,有何不可?」
宋憶微驚愕之餘,也很是氣憤,問道:「這是茅郎與魏弘節事先安排好的計謀嗎?虧得憶微還那麼為他擔心。」
茅匯搖頭道:「魏弘節不知道茅某人在這裡,他是真以為茅某被押去了神策軍軍營。這一切,是出於鄭注的安排。」
原來秦誠將茅匯押到水族後,即趕去書房稟報。鄭注聽報抓住了茅匯,頗為意外,道:「沒想到這般快,秦中候果真能幹得很。」
秦誠搖頭道:「下臣奉命辦事,不過是茅匯湊巧出現,能有什麼功勞?」
鄭注又問道:「聽說秦中候與茅匯昔日是馬球球友,你捉了昔日舊交,可有內疚之心?」
秦誠道:「下臣心裡確實不好過。但下臣是神策軍軍將,食朝廷俸祿,理當遵奉軍令。」
鄭注點頭道:「很好,老夫就料到你秦誠不會徇私。若是換作魏弘節,他定會私下縱茅匯逃走。」命人將茅匯帶進書房,又命侍從、軍士盡數退出。
秦誠遲疑道:「茅匯武藝高強,鄭相公還是留個人在身邊比較好。」
鄭注道:「無妨。」
秦誠聞言,便躬身退了出去。
鄭注先走到茅匯背後,親自解開他手上綁縛。茅匯也不意外,自行取下頭上布套,垂手而立。
鄭注問道:「怎麼,茅郎沒什麼可說的嗎?老夫早年跟隨李愬將軍時,便聽過你的名字,而後因武昭一案,茅郎聲名遠揚,俠義為天下人敬仰,老夫也是仰慕已久。今日算是第一次見面,連一句寒暄都沒有嗎?」
茅匯便躬身行禮,道:「茅匯見過鄭相公。」
鄭注道:「老夫知道是茅郎殺了王建,卻是不得已而為之,猜測起來,應該是為了救魏弘節。後來你二人聯合編了一套謊話來騙老夫,老夫還差點就相信了。」
又有意問道:「茅郎到底殺了人,而且殺的不是普通人,而今要如何收場?」
茅匯道:「鄭相公不是已經承諾了魏弘節,說要按下此案嗎?」
鄭注道:「不錯,老夫已經請王大將軍出面遊說,不日便會有詔令下達,令京兆尹不得再過問此案。」
又道:「想來魏弘節已經將全部經過情形告訴了茅郎,老夫也就不再拐彎抹角,茅郎可願意像魏弘節一樣,為老夫效力?」
茅匯道:「怕是要令鄭相公失望了,這個絕不可能。茅匯才疏學淺不說,且有一段傷心往事,不願意再捲入官場之事。」
鄭注笑道:「這般乾脆,一點迴旋餘地也沒有嗎?」又問道:「那麼茅郎認為老夫接下來會怎麼做?」
茅匯道:「鄭相公應該會將茅某送交神策軍,交由右軍中尉王守澄處置。」
鄭注笑道:「不錯,正該如此。」到門前叫秦誠進來,命道:「你在軍士中挑一個跟茅匯身材相近的人,換上茅匯的衣衫,將他綁起來,頭上套上布袋。你再帶一隊人,親自押解他去右神策軍軍營,交給王大將軍訊問。」
秦誠一時未能反應過來,問道:「下臣愚鈍,鄭相公剛才這番話,小臣沒能聽得明白,還望鄭相公明示。」
鄭注笑道:「怎麼,老夫說得不夠明白嗎?」
特意走到茅匯面前,道:「你不肯為老夫所用,王大將軍也想要你死,老夫將你送去神策軍軍營,確實能討他歡心。但你死了,既不能令王建復生,對老夫和王大將軍也沒有任何實際益處。老夫找人假扮成你,命秦誠押去神策軍中,對外宣稱王大將軍已將你拷打致死。如此,你重新回到暗處,便可從容幫助魏弘節對付那些人。」
茅匯大為不解,且驚且奇,問道:「鄭相公何以要這般大費周章,連魏弘節都瞞過?」
鄭注道:「老夫已經猜到你和魏弘節那套謊話,細節如將綁架王建嫁禍他人之類都是真事,唯獨關於你茅匯之事是假。老夫很想看看,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在暗中搗亂,還敢挑起左、右神策軍相鬥。」
又道:「至於秘而不張嘛,能令堂堂茅匯和魏弘節屈服,對方必定非同小可。你二人在明,對方在暗,局面於你等不利,必須得扭轉過來。茅郎雖無法言明真相,但畢竟是知情者,將你重新轉回暗處,會大大有利。茅郎死了,對方以為只剩下魏弘節一人,容易對付,自會放鬆警惕。而成功的訣竅,往往在於出其不意。」
茅匯聽在耳中,大為佩服,只是不便公然開口稱讚對方,便自行脫下衣衫。秦誠也忙出去挑選軍士。
鄭注又笑道:「那麼就煩請茅郎再委屈一下,假扮成水族侍從,去隔壁令狐河東第襄助魏弘節吧。」
宋憶微聽完經過,得知鄭注也有剷除九頭鳥之意,心下略寬,道:「那好,憶微這就出去,依茅郎之計行事。」
茅匯又叫道:「宋真人,你千萬不可對魏弘節透露實情。如果九頭鳥沒有虛張聲勢,就是真的在河東第中安排了內應,他是首要被監視之人。」
宋憶微道:「憶微明白,魏弘節既擔心茅郎你安危,又痛恨秦誠出賣舊友,真情流露,盡落入內應之眼中,對方才會愈發放鬆警惕。」
離開柴房,宋憶微便徑直回來客堂,魏弘節正在堂中徘徊,見她進來,忙迎上來問道:「怎麼去了那麼久?」
宋憶微道:「嗯,憶微給段成式換完葯,見後院薔薇開得甚艷,便多留了一會兒。」
魏弘節見她悶悶不樂,料想是因目下之事,便道:「其實宋真人不一定非要留在這裡,要不某派侍從送你回華陽觀吧。」
宋憶微搖頭道:「這種時候,憶微怎能離開?」忽上前撲入魏弘節懷中,低聲道:「魏郎,憶微和你都是可憐人。」
魏弘節見她真情流露,忙伸手攬住她的纖腰,安慰道:「不要怕,有某在,一定能保護宋真人周全。」
宋憶微昂起頭來,道:「而今魏郎已因茅匯一事得罪了鄭注,何不就此離開他?憶微願意與魏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