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婦雜記 炸醬麵

丈夫在機場外面接到我,頭一句話就是:今天晚上我做飯,燜米飯,烹大蝦。

對此我報以一笑,並沒有多少激動。回回我到廣島第一天都是這個節目,十年如一日,沒變更過。

丈夫的烹大蝦做得很盡心,很有水平,吃得滿嘴流油(是他不是我),看來不是不會做飯,大丈夫非不能也,乃不為也,晚飯後一大堆盤盞由我來刷洗,因在機場已經講明,他只是「做飯」,做飯的內容當然不包括洗碗。我由洗碗池子為切入口,進入了主婦的軌道,自然而順利,沒有出關、入關那一套麻煩。

第二天早晨丈夫上班,我問他晚上回來想吃什麼,他說,越簡單越好。

我問他什麼「簡單」,他說,就炸醬麵吧,炸醬麵簡單。

我說,那就炸醬麵。

他說,要小碗干炸,豆芽菜、黃瓜絲作麵碼兒,煮點兒青豆,剝一頭中國蒜,中國蒜味兒沖。

上班的晚上回來吃飯。我下午就開始準備「簡單」的炸醬麵。買菜買肉買醬,這都不難,難的是中國產的大蒜,中國蒜便宜卻不常碰到,前一段日中貿易出現摩擦,日本限制進口中國的蒜、蔥、香菇一類,中國就限制進口日本的車和電器,這麼一來日本就占不了什麼便宜了,後來不知怎的又好了。這貿易上的事我不懂,想的就跟小孩過家家似的,今兒好了,明兒臭了,來回來去總是在變。想不到的是電視報紙上的一則普通消息,竟然直接影響著家庭的飯桌,我跑了幾個市場才買來中國蒜,頭大飽滿,白白凈凈,用小網子套著,在國內應該是上等好蒜,不知經過多少人仔細挑選,才出口到了日本,卻還要「限制」!購置齊備便為炸醬麵的主體——面而努力奮鬥了。

日本沒有切面,得自己擀,沒有大擀麵杖(主要是這兒也沒賣的),只得用小擀杖擀大面,這個彆扭!大汗淋漓時才思念起國內菜市場不起眼位置上賣切面的小攤,才想起它的方便和重要。我們常有這樣的情況,什麼東西丟了、壞了,才感覺到它的珍貴和存在,包括我們的親人、朋友,也包括我們身體的某個部位。

上班的回來了,進門就說,他在班上就惦記著家裡的炸醬麵,肚裡的饞蟲都張著小嘴兒呢。丈夫不是個講究的人,憨厚而隨和,什麼都可以將就,唯獨吃飯不能將就,什麼都能改變,唯獨飲食不能改變,在日本教書前後十年了,在吃的問題上,他絕不入鄉隨俗。……見了炸醬麵,他等不得換衣裳,西裝革履地坐在桌前,一碗面還沒拌利落就往嘴裡劃拉,又吸又吞,餓了多少天似的。吃相頗不雅。一碗不夠,還得添半碗,含著一嘴面還要說話,說他什麼都可以丟,唯有中國不能丟,因為中國有炸醬麵,炸醬麵是中國的國粹,偉大至極。

我坐在旁邊看他吃面,因了我的勞作,升華了一個人愛家愛國的思想,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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