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駕札記——春節廣西行 四

道縣是通往廣東、廣西的交通要道,襟帶兩廣,屏蔽三湘,207國道貫穿南北,在秦始皇那會兒就設縣了,隸屬於長沙郡管轄。

湖南的早點是米粉,習慣了早飯吃牛奶麥片的我,一大早晨吃喝一肚子咸辣湯甚是不爽,特別是那不入味兒的米粉,與麵條相比,缺少與湯料的融合。但是湖南人都吃,我沒理由不吃,習慣歸習慣,那是回家再延續的事兒。街上的人明顯多了,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無論南北,風俗統一。看街上,男人騎在摩托車上,帶著老婆、孩子,夾著各色各樣的禮,上丈母娘家去。站在路邊看了半天人,去周敦頤故里,路過道州老城,城內有老街叫寇公街,有石頭的城牆,斑駁破舊,門洞內有自由市場,鮮魚水菜,頗具生活氣息。有意思的是道縣政府和人大機關竟然是五六十年代的平房院落,那別具特色的建築想必引起過不少人的思舊之情。當前普普通通一個縣政府,建築無不向著高大莊嚴、高級肅整靠攏,哪似道縣政府這般平常簡單,讓人有親切之感。縣政府旁邊有恩榮進士的石牌坊,是為當地一個姓何的人修建的。牌坊對面有宋朝建的寇公樓,是為紀念寇準在道州當縣尉而建。樓門用大鎖鎖著,許久沒開過了,鎖已經鏽蝕,寇準是公正廉相,鏽蝕的鎖鎖死了寇公樓,也鎖實了人們的心靈,想必寇公是走得遠了。城門外是瀟水,清可見底,有小船停泊在淡淡的薄霧裡。水上有浮橋,河對面有觀瀾亭,兩條古老的鐵鏈,數個磨圓了的石礅,這裡曾經是紅軍渡口。蔣介石在此堵截紅軍,1934年11月18日,耿飈帶領紅一方面軍的先遣團泅渡河水,百姓深夜搭橋,讓紅軍通過……七十多年後,我站在浮橋上,置身輕霧薄煙中,望著悠悠石板路,想著走來一隊紅軍,我或許是他們中的一員。

在當前「打造」成風的潮流中,這景緻顯得難能可貴。

十點,來到了清廉鎮樓田村,這裡是周敦頤的故里,魯迅是周敦頤的三十二代孫,周恩來是三十三代孫,周家的後人依舊在這個美麗的小村裡過著恬淡的生活。進村時,看見一個老婦人領著子孫在周敦頤的父母墳前燒香,口中念念有詞,周家後人感恩敬畏之情延續至今,難得!墳墓旁邊是周家祠堂,內中有周敦頤的家訓,其中一句讓我感慨頗深:「小富靠勤,大富靠命」,我想自己既然此生無大富貴之命,便也不必費精神做那發財夢了,幾點工資小錢,衣食無憂,尚有閑錢自駕游,足矣!村南有清泉,泉水汩汩冒出,左邊池子是食用,右邊池子是洗滌,幾個婦女蹲在池邊洗衣裳,有來擔水的,先把桶在右邊池子里洗了,再到左邊池子打水,嚴謹得一絲不苟,自律自覺。好風氣是一代一代傳下來的。

周敦頤的老屋正在落地重修,老屋背靠秀麗小石山,面對溪流與荷塘,水潤山清,瑞氣縈繞,是典型的風水寶地。周家的後人紛紛向我們介紹老先祖留下的故事,一個叫周德珠的婦人充當講解,領著我們看遍了村裡的角角落落,介紹之詳細讓人感動。對周敦頤我能記住的只有小學課本上的《愛蓮說》,「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這位理學大家,被聯合國評為世界三十六位文化名人兩個中國人中的一個,另一個是孔子。

在道縣路邊的小飯攤上吃了午飯,讓老闆炒了青椒肉絲、雞蛋萵筍,竟然做得很地道。就著南方的糙米飯,吃得也很香。我喜歡吃糙米飯,不喜歡那黏黏糊糊的粳米,最愛吃的是火車上的盒飯,愛吃電視劇組那種一人一份的蓋澆飯。別人不能理解,連我自己都不能理解。

道縣給我留下了清澈美好的印象,恬靜中包含著簡單,禮儀中體現著秩序,但不知怎的,我心裡總是有著一絲難以言說的忐忑,心常常無緣無故地怦怦跳動,許是連日奔走,累了的緣故。

繼續朝廣西方向走,到了江華縣,是苗族自治縣,又過了白芒鎮,路邊出現了孤立的單個山峰,「來龍去脈皆無有,突兀一峰插南斗」,大概是徐霞客的詩句吧,我們進入了喀斯特地區。

在網上聽說鐘山縣有碧水岩,是個特大溶洞,不可不去,到了洞口才知正在修建,不能參觀。跟看洞的師傅說了不少好話,才讓進去站在洞口一觀,只一眼便驚呆了,洞內一座數個劇場大的廳,下面是一片大水,水流瀉下,成了一條河。

住在鐘山縣明軒賓館。飯後到超市去轉,買了一瓶當地出產的「三花酒」,八塊五,怎這麼便宜呢?喝了幾口酒,晚上失眠,打開電腦上網,查詢道縣——天哪!

我本不願記述下列文字,但總是一段歷史,或許網路上述說者的文字、數字有待於認證,但是它總歸是道縣曾經的另一面:「文革」道縣殺人案。

1967年,道縣的造反派要將「黑四類」及其子女斬盡殺絕,何謂「黑四類」,地富反壞是也,一時道縣境內血光四濺,哀聲四起。「1967年兩個月中,這一地域非正常死亡九千零九十三人,最大的七十八歲,最小的十天。被殺有幾種形式:槍殺、刀砍、沉水、坐土飛機(炸藥炸)、活埋、縊殺、火燒……」能用的大概都用上了。就是在寇準吟誦「野水無人渡,孤舟盡日橫」的瀟水河畔,在那景緻如畫的紅軍渡口,浮滿了屍骸,男女老少都有,他們大都被綁著,骨斷屍殘,「河水浮動著一層暗紅的油膩」。1980年胡耀邦來到此地聽取案情彙報,囑咐:「沒有處理完的要處理完,主要是對受害者要安置好」……

人都有善與惡兩面性,我經歷過那個滴墨如血的時代,見識過霎時反目變臉的「朋友」,體會過同室操戈的心寒,在那種特殊的條件下,你無法揣摸任何人,往往是最親密、最知情的朋友,恰恰是打擊你最兇狠最無情的對立面,是第一個劈給你耳光的人。那個時候,誰都不是誰了,包括我自己。當你和周圍的人都變成了魔鬼的時候,人間也就變成了地獄,我們真應該好好反思一下我們的性情。

徹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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