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輯 文學雜談 從短文開始寫作

《三千萬》是我的第一篇小說,在《人民文學》發表後,曾獲當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一等獎。小說發表後,一些人認為能在頂級刊物發表處女作,一定通過了某種關係。關於此事我從未用文字說過。現在說,也是由於與這篇小說不相干的原因。

1980年,正是大批知青上大學的年代,還在工廠當工人的我並不想上大學,於是將寫小說當成改變命運的一個途徑。《三千萬》寫好後直接寄給《人民文學》,當時並不認識編輯部的任何編輯。大約一個月後收到回信,因為是下班時收到的,未來得及拆。當晚廠里要放電影,回家匆匆吃過晚飯,拿著凳子到空場上佔座。二十多年前外省文化生活極少,看電影算是享受,但也就是找片空地,前面拉一塊大白布,人們各拿板凳找地方坐下,單等天黑開演。

信是等待電影開場前拆開的。之所以未及時拆信,還有一個原因,因為初學寫作,稿子的命運如何,在我有很大懸念。黃昏下將信撕開,是一個叫王青風的編輯寫的(他至今還在《人民文學》工作),他從大量來稿中發現了這篇稿子,認為有新意,但存在若干不足,希望做些修改。這封信使那時尚年輕的我很有些激動,我至今很感念王青風。

接下來自然是在單位請假去北京改稿,二十多年前的《人民文學》編輯部上上下下對我這樣一個「文學新人」給予了非常熱誠的接待和鼓勵,那時的人情冷暖與世風與今天大不相同。

《三千萬》之後,我又陸續寫了些中短篇小說。以現在的眼光看,都算不得什麼,藝術的不成熟是顯然的,想表達的東西也過於直白。我已想好,將來若有機會出文集,《新星》之前的作品都不會選入。說來也有意思,那一時期的幼稚寫作倒常常得獎,後來寫得好些了,反而沒有得過什麼獎,倒是不時引起爭議。

《新星》是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動筆時是1982年秋天,寫完交給《當代》,已經是1984年春節過後了。據我所知,一般作者大都經歷這樣的過程,先短篇,再中篇,再長篇。當然也有例外,一出手就是長篇,如《飄》《紅樓夢》《西遊記》等。但我想,他們恐怕也會有短篇習作的階段。

這些年,常有不相識的朋友寄來稿件,動輒十幾萬、幾十萬字,希望我提意見並幫助推薦出版社。我在《文學是一條寂寞的小路》中曾勸這些朋友先有溫飽,再言寫作,得到了很多人認同。但也有些人不解,覺得柯雲路言不由衷,「你自己將文學當成事業,為何反勸別人不走這條路?」

我當然是熱愛文學的,不單把它當飯碗,還在其中寄託了人生的責任與理想。但我能堅持下來還有一個原因,是這條路對我來說相對順暢。我從短篇寫起,再寫中篇、長篇,也有一個成長成熟的過程,對於文學本身的認識和寫作技巧也是一步步掌握的。現在看自己早期的作品,即使是許多讀者比較認同的《新星》《夜與晝》,我也能看出許多不足。

假如我一上來就寫長篇,以那時的「功力」,我還駕馭不了大的社會性題材,即使下很大功夫,用好幾年時間,也不大可能成功。接下來的命運肯定是不斷被退稿,即使我堅持,所謂「敗不餒」,可能至今也難發表什麼作品。

這也算一點體會吧。

常有人被退稿後抱怨編輯們不負責任。《新星》的責編章仲鍔先生是我的好友,是相當敬業的,在職時曾編髮過大量優秀作品,用「編輯家」形容他一點不為過。我曾看過他編髮的一些稿件,上面圈圈點點,通順句子,刪繁就簡,改錯別字,處處可看到他對稿件的潤色,而這些勞動通常是「幕後」的,是不計報酬也沒有名分的。他也曾發牢騷,說到一些作者對編輯的誤解。有人在稿件寄出前特意將最後幾頁做某種粘連,或在某一頁夾帶髮絲之類,以測試編輯們是否認真逐頁看過稿子。若稿件退回時,看到粘連處並未打開,或髮絲還夾在原處,會很受傷害,覺得不被尊重。但編輯們也有苦衷,用章仲鍔的話說:「一盤菜端上來,色香味是否俱佳,並不需要把它全部吃完就可得出結論。一篇稿子,我可能只翻閱一部分就知作品能否造就,而不需要全部看完才能下判斷。」

寫出這些,是希望熱愛文學的朋友們少走彎路。即使你熱愛寫作,欲將之定為終身追求的事業,也不要一上來就嘗試鴻篇巨製。最好從短文開始,一點點掌握寫作的技能和規律。成功了知道為什麼能成功,失敗了也知道為什麼會失敗。即使有小小的挫折也能面對。

你努力了,心存著對未來的美好嚮往。你從短文處先得到小小的成功,這些小成功既是積聚寫大作品的能量和經驗,也是信心和激勵,再一步一個腳印,「積小勝為大勝」,直到有一天,寫出心目中的偉大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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