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往事悠悠 清明掃墓

每年清明,我會去給母親掃墓。那時節墓園裡人來人往,但大都十分安靜。人們拿著不同的祭品,找到親人的安息之地;又依照不同的風俗習慣,以不盡相同的方式祭奠。有的在墓前放些點心飲料,有的則供上煙酒,當然,擺放更多的是鮮花。美麗的鮮花給墓園增添了一抹溫馨。在完成了祭奠儀式後,人們通常會很安詳地散去。

母親安息的墓園很大,每年都會增加不少新的墓碑,想來逝去的人在這裡並不寂寞。從一個個碑文中可以很清晰地讀到逝者的年齡、性別。自然多是老人。有的是相伴一生的夫妻,共同走過幾十年風風雨雨;有的只刻一半碑文,顯然給活在世上的另一半預留了位置。以一個作家的敏感,我似乎能讀到每個墓碑下面隱含的故事。

逝者中也有年輕人,一個墓碑上鑲嵌一張彩照,那是一個帥氣的小伙兒,高大英俊,死時不過三十三歲。墓碑背面的簡短文字說他在京津高速路上遇難,立碑的是年輕的妻子和四歲的女兒,碑座放置著一大籃盛開的鮮花。他在最燦爛的年華逝去,未知他的妻子、女兒會在失去他的歲月中怎樣生活,對他的記憶又將怎樣影響著她們今後的命運。

還有一個造型獨特的墓碑令人印象深刻。那是一個十七歲的男孩,沒有說明死因。碑座上雕刻了一個碩大的足球,顯然是父母給兒子的最後禮物。以此可看出少年生前一定熱愛足球,父母希望兒子在天堂的草地上依然快樂地玩耍。算起來這對父母應當不算年輕,按中國的獨生子女政策大概只有這一個孩子。即使他們能夠從中年喪子的傷痛中恢複過來,再要一個孩子恐怕只能是夢想。若真的如此,往後的人生之路會很艱難。

還有一個六歲女孩的墓碑,一個真人般大小的洋娃娃被妥帖地放置在碑座的一側,我每次來墓地,都看到這裡擺放著造型不同的洋娃娃。她逝於花蕊般的年齡,還來不及享受人生。顯然父母常來看她,並且像她活著時一樣送她喜愛的禮物。

就在我要離去的時候,一對年輕人在附近的墓前停下。他們先用清水將墓碑洗凈,然後放上花籃,在鞠躬默哀之後,男青年俯下身跪在墓前喃喃低語,邊說邊不停地流淚。

看到我理解安慰的目光,年輕人說,那是他的奶奶。幾年前他去海外留學,因為種種原因未及見奶奶最後一面,這是極大的遺憾。現在他已畢業工作並且有了心儀的妻子,他要把這些成長經歷告訴奶奶,讓奶奶知道她疼愛的孫子現在生活得很幸福。

這樣聊著,年輕人突然問了一句:「您說人有靈魂嗎?」

我遲疑了一下,反問道:「如果人沒有靈魂,你剛才為什麼會對奶奶說那麼多的話?」

年輕人頓時感覺輕鬆了,說:「我相信剛才在墓前說的那些話,奶奶都能聽到,而我現在的生活,奶奶在天上也都能看到。」

關於靈魂的有無一直是人類探究的重大哲學命題。偉大的先知蘇格拉底曾因為思想的自由被他的時代判處了死刑,臨刑前他與自己的學生克貝有這樣一段對話。

蘇格拉底說:「你承認死是生的對立面嗎?」克貝說:「我承認。」

蘇格拉底說:「它們相互產生嗎?」克貝說:「是的。」

蘇格拉底繼續問:「那麼,從『生』產生的是什麼?」克貝回答:「是『死』。」

蘇格拉底又問:「從『死』中產生的是什麼?」克貝說:「我必須承認是『生』。」

生與死就這樣對立又統一著,相生又相剋著。生者無從知曉逝者的世界,有關那個世界的一切描述或許只是生者的想像。即使真的如描述的那般美好或猙獰,活著的人也無從驗證。

但我寧可相信人是有靈魂的,也因此我們才會祭奠親人。我為母親挑選的墓園有山有水,有舒緩的綠色草坡。父親當年看到這裡的風景很是欣慰,說一生熱愛花草自然的母親一定喜歡這裡。

在母親靈魂的安息地,我久久地徜徉流連著,為的是多陪伴她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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