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往事悠悠 母親的端午

小時候,每當母親將掛在陽台上的干粽葉摘下來,我就知道端午節快到了,會數著日子等母親將這些粽葉包成香甜的粽子。

那是上一年吃粽子後留下的相對完好的粽葉,母親細心地將它們洗凈,紮好,瀝干水分,再捆成一把把地曬在陽台上。第二年用的時候先要在木盆里泡,還要在開水裡煮,使之恢複韌性。當然這些粽葉是遠遠不夠的,因為包好的粽子除了自己吃,還有一部分要送給鄰里品嘗。當孩子們背上書包上學的時候,母親通常會順手塞上幾個,囑咐給要好的同學吃,而這些粽葉是無法「回收」的。

幾十年前的北京城比現在小得多,我住的百萬庄差不多是郊區了。不遠處的葦塘長著密密的蘆葦,也算一種玩耍吧,母親這時節會帶著我們去采葦葉。采來的葦葉大多較窄,包粽子並不合適,母親包粽子時會將這些新鮮的葦葉與用過的粽葉插放在一起,為取它的清香。那時商場里買不到粽葉,但每到端午前夕,有時也會有三三兩兩的農民守在街邊,從麻袋裡掏出一捆捆紮好的粽葉叫賣,母親便會趕去很內行地挑選厚實寬大的粽葉,而端午節也就在這樣的準備中一天天臨近了。

出生在南方的母親到了北京還守著家鄉的飲食習慣,每年端午要包三種粽子:肉粽、棗粽、紅豆粽。北方人習慣先將江米泡軟,但母親只在包之前把米淘凈,她說米泡軟了固然會增加黏性,但吃在嘴裡沒有口勁。

開始包粽子了,這在母親似乎是一種享受。若是紅豆粽,她會把江米和紅小豆混合在一起。若是肉粽,則要將五花肉切成紅燒肉那樣大的塊用醬油腌上,待肉充分入味後再和江米包在一起。棗粽就簡單了,包時先放些米,再放幾粒棗,最後用江米將粽面抹平。在母親靈巧的手中,那些散亂的粽葉和江米轉瞬間變成一個個結實飽滿的粽子,棱是棱,角是角,個個顯得精氣神十足。母親包粽子的「本事」是從小練就的,還是小姑娘時,她就和小夥伴們一起采了河塘里的葦葉用泥練著包粽子。母親說,那時的小姑娘都要學著做家務,不然嫁出去會被婆家人小看。

粽子包好了,母親會分別做出記號。棗粽是一個一個的,而肉粽是將系粽子的馬藺兩個兩個地系在一起,紅豆粽呢,母親在包的時候故意不剪掉多餘的葉尖,這樣,留著小尾巴的就是紅豆粽了。在兒時的我眼裡,母親每次包的粽子都像小山一樣多,用熬稀飯的大鍋要足足煮上好幾鍋。那時沒有高壓鍋,一鍋粽子往往要在火上燜四五個小時。到了屋裡飄滿粽香的時候,母親掀開了第一鍋。但這還不是孩子們解饞的時候,母親會準備幾隻大碗,三樣粽子各放一些,讓孩子們給鄰里的阿姨叔叔們送去嘗嘗鮮。記得每次拿著空碗回來的時候,母親會顯得不經意地問一句,阿姨叔叔說什麼啦?我說阿姨說謝謝。母親往往還會跟一句,還說什麼啦?我說阿姨說媽媽包的粽子特別漂亮。而這,才是母親真正想聽的話。

之後的幾天里,每天早晨起床後,母親會問幾個孩子想吃幾個粽子,各要什麼口味的。於是有的說要紅小豆的,有的說要肉的,有的說要棗的。母親一一從鍋里挑揀出來,放在各自的碗里,然後坐在桌邊看我們狼吞虎咽,臉上帶著滿足的笑意。

這樣的端午一直伴隨著我離開北京到農村插隊,那時全家五口人分了四處,下放到幹校的母親不再有興緻過端午了。等全家人又聚到一起的時候是十幾年之後,我們都已成家有了孩子。母親又恢複了早年過端午的習慣。她會早早準備好粽葉,包上一大堆,等我們回家時一起吃,每次吃完還要拿一些帶回各自的小家。

看到母親年紀漸漸大了,我多次勸她不必再費神自己包粽子。母親不語,然而每年的端午仍要包很多粽子,我們回去時仍會從冰箱里拿出她早為孩子們留出的口味不同的粽子,直到她去世的前一年。記得那年端午節我去看她,母親臉上帶著些許歉意,說:「今年沒包粽子,媽媽覺得力氣不夠了。」我笑著安慰道:「想吃粽子,超市裡隨時買吧,各種口味的也都有。」母親慈祥地嘆道:「外面賣的總歸不如自己包的好吃些。」

母親去世以後,我很少吃粽子了。每逢端午,會有朋友送一些,但無論何種口味,都遠不如母親的粽子香甜。

我對端午的記憶永遠屬於母親,那是母親的端午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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