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往事悠悠 摘蘋果

朋友的親戚是農民,在京郊承包了一片不小的果園。

秋天,他邀我一起摘蘋果,說這個果園跟別處不一樣,不施化肥,蘋果是有機的。十月的早晨,我和朋友一起去鄉下,到達時果園的路邊已停滿了前來採摘的車輛。果園果然很大,樹上綴滿了果實,最貼切的形容詞是「又圓又大」。低處的果子舉手可得,高一些的則要架著梯子,有人在上面摘,有人在下面接。待手裡的果籃裝滿了,再一個個撿拾到果園通道上長方形的塑料大筐里,由力氣大的年輕人用小推車推至前面的空地上,那裡的女人們會按不同類別裝箱。

一直以為種蘋果是技術活兒,哪知體力的付出一點也不比種莊稼少。

除了通常的施肥、澆水、除蟲,春天開花時要將多餘的花一朵朵掐掉,干這個活兒要特別小心,留下的花朵既不能太密,也不能太稀。密了果子長不大,稀了則影響產量。等到花朵結出果實了,還得一個個套上紙袋。我望著這一大片果園裡上上下下密密實實的蘋果,覺出了這個勞動的繁重。摘果子尚且不易,何況套袋。這還不算,待果子長到了一定大小,還要把紙袋一個個剝開取下,讓蘋果得到充分日晒。在這個階段地上要鋪以銀白色的反光薄膜,使蘋果的陰面也能得到反射的日光。蘋果一天天成熟,鳥就成為一患,人得終日守在果園,時不時地放放炮開開喇叭,驚嚇那些饞嘴的鳥。「鳥可機靈了,專挑個兒大甜的吃。被鳥啄過,哪怕是一口,果子就不能要了。」

中國人小時候學的第一首古詩是:「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我當過農民,早已體驗過種莊稼的不易,但一個蘋果從開花、結果到採摘竟也要付出這麼多勞動,則是第一次聽聞。

用主人的話說,我算「貴客」,於是,熱情的主人一直陪在身邊,一邊不停地勸我歇一歇喝口水,同時示範著叮囑,摘的時候手攥住蘋果千萬不要直著往下拽,而要側著使一下力,為的是保證將蘋果的「把兒」留在果子上。

我問為什麼一定得留著「把兒」?

主人說沒有「把兒」的蘋果不易保存。有時蘋果收下來,要在庫房裡存放兩三個月,沒有「把兒」的地方容易爛掉。又說「把兒」太長也不行,比如還帶著殘枝的蘋果,如果不將殘枝剪掉,裝箱時不小心會戳破別的果子,自然也會引起腐爛。

蘋果摘下來了,接著是裝箱。那些品相好看、一個就有六七兩甚至更大些的蘋果被定為「特級」,半斤左右的被定為一級,四兩左右的被定為二級,不足四兩的定為三級。在對級別的判斷上,要就低不就高。比如重量在一、二級之間的,寧肯歸入二級。主人說,這是為了讓買家高興,誰花了錢都不願意吃虧。裝箱時除了分級,每個蘋果都要仔細地轉圈觀察一下,看是否有破損,比如掉了「把兒」的,採摘過程中有磕碰的,哪怕是一點點傷,一定得剔出來,因為「一個爛蘋果就可能壞了一箱」。我問,那些個兒小或有磕碰的蘋果怎麼辦?主人說,趁著新鮮,有罐頭廠和果汁廠會來收購,三五毛一斤就全拉走了,也剩不下。

我說,逢年過節,城裡不少人會買成箱的水果,但有時會碰到這樣的情況,上面個兒大很漂亮,越到下面果子越小。主人不屑地一笑,說哄人只能一時,你這回哄了人家,下回就不去你那裡買了。我賣蘋果,箱子最上面一層和最下面一層一樣一樣的。幾十個箱子幾百個箱子,裡面的質量也是一樣一樣的。說起他的果園,主人頗為自豪,園子里的蘋果年年都能賣光,早早就有政府部門和公司預訂,「來我這兒的大部分是回頭客,全憑的是口碑。去年吃得高興了,今年早早就打來電話,一要就是上百箱。他們還會介紹別的客戶,來買蘋果的越來越多。只要你的果子好,心又誠,不愁賣。」

離開時,主人選了兩箱最好的蘋果放到車上,執意不肯收錢。

我很堅持,爭執的結果是他將錢收下,但讓人從果園裡拔了一堆蘿蔔、白菜、大蔥裝上車,然後笑眯眯地看著我們離開。看著越來越遠去的果園,朋友半調侃半認真地問:「作家,今天有什麼特別的觀察和收穫?諸如京郊的風土人情、農村體制、生態環境、綠色產業之類。」我笑朋友萬事「意義化」,我今天就是來「摘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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