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往事悠悠 意外的匯款單

十多年前的一個早晨,還未起床,隱隱聽到敲門聲。是很小心的那種,敲敲停停,過一會兒再敲。我有些不高興。長年寫作,睡眠對我是件重要的事情。每天晚上我會寫作到很晚,相應的,早晨起床也較常人晚些。

我穿好衣服開門,門外站著一個陌生的年輕人,衣服有些邋遢,頭髮亂蓬蓬地向上豎起,鬍子拉碴的,一定好幾日沒刮過了。

問清楚了確是找我,於是讓他進屋。來人坐下後一時有些局促,我為他倒了水,然後開始說話。

幾問之下,知道他來自呼和浩特,高中畢業不久就找了工作,但哪個工作都干不長,覺得意思不大。

我問:「你想干點什麼?」

他說,想當作家。

他說早就看過我的小說,特別喜歡。覺得能像我一樣當個作家也算不白活一場。幾次下決心,終於瞞著家人到了北京,輾轉幾天,找到出版過我的作品的幾個出版社,又找到責編,死磨硬纏才得到了我的地址。

我有些感動。

小夥子說,他這幾年一直在學習寫作,也試著寫了幾篇,說著從包里抽出不厚的幾十頁稿紙遞過來。字寫得不算好,但看得出來用了心。再看內容,句子順暢,但離可以發表的水平還差得遠。

於是我問,這趟出來,父母可知道?他搖頭。

又問家裡狀況,他說並不好。父母有病,幹不了重活。他這幾年斷斷續續的工作,都是打零工一類,工資不高又不穩定,生活只能說勉強過得去。

對於這樣的年輕人,我從內心是同情的。他們心中有夢想,渴望改變命運,渴望活出一點不同一般的意義來。但這些夢想往往不切實際,與他們的現實能力有大差距。常常苦苦追求多年,耗心耗力,結果反而比一般人過得不好。

我對他說,文學可以作為一個愛好長期堅持,比如寫寫日記,寫寫感想,也可以編故事、寫小說,但首先要生活好,經濟獨立,如果再能幫助父母,不是更好?

我希望他回去後先找一份穩定的工作,把工作干好,再說別的。

我們聊了大約兩小時,小夥子聽明白了我的意思,於是起身告別。我從書架抽出兩本自己的書籤上名送他,然後一起去公交車站。快到車站時,小夥子突然站住了,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我問:「還有事嗎?」

小夥子說:「來的時候是帶足了路費的,但前兩天不小心錢被人偷了。現在身上只剩幾塊錢,不夠回家的車費了。」

我立刻掏出二百元遞給他,讓他除了車費再買點吃的。小夥子漲紅了臉將錢接過,又將其中的一百元還給我,說一百元足夠回家了,用不了那麼多。見他執意不要,我不再勉強。小夥子臨上車時再一次漲紅了臉,說:「柯老師,等我回家掙了錢,一定會還你。」

我笑笑,沖他擺擺手,意思是不必放在心上。

這件事很快就被我拋之腦後。

三年後的一天,突然接到一張由內蒙古寄來的一百元匯款單,沒有具名,只說「謝謝,我一切都好」。我一時有些迷惑,其時並沒有與匯款地的任何人發生過聯繫,猛然間想起曾經來訪的那個年輕人,想起他臨別時認真的表情:「等我回家掙了錢,一定會還你。」

那麼,就是他了。小夥子真的沒有忘記自己的承諾,並以如此溫暖的方式喚醒了我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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