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最新記憶 兒子與足球

兒子從小受爺爺影響,是個標準的球迷,稍能跑動便拿著小皮球練習盤球過人。五六歲時,我帶他去工體看球,到達時看台已坐了大部分的人,兒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停轉動著身子,探頭看著密密麻麻的人群和寬廣的球場。他還沒見識過這麼大的場面,內心一定很震撼。球賽開始了,兒子也學著大人的樣子拍手、振臂,包括呼喊口號。

球賽進行中,兒子突然很熱切地提了一問:「爸爸,你說爺爺奶奶能在電視上看到我們在這裡看球嗎?」此前兒子多次在電視中看球賽轉播,看客們歡呼雀躍的場面給了他很深的印象,以他當時的思維,以為既然坐在體育場里,一定會有電視轉播,而只要轉播了,坐在家中的爺爺奶奶一定能看到他。其實那場球賽不過是我們和非洲一個並不出名的球隊之間進行得很普通的賽事,有一點友誼賽的意思,現場根本沒有電視轉播。我不忍掃了兒子的興,猶豫了一下,說:「爺爺奶奶應該能在電視上看到我們。」

兒子不放心地追問了一句:「真的嗎?」我肯定地點點頭:「真的。」

這個回答顯然讓兒子非常滿意,也使他在鼓掌喊叫時有了某種「鏡頭感」。

隨著年齡的增長,兒子對足球的熱愛越來越甚,也因為足球,我們有了爭論。

兒子說,他長大了要當足球運動員。以我對兒子的判斷,他雖然在同齡孩子中球技很好,也很會用腦子,但離一個職業球員的全面素質還有差距。於是我說,爸爸支持你踢球,但足球只能作為一種業餘愛好,如果你當了球員,可能二十多歲就得退休,那時該怎麼辦?兒子說,那時我還可以再學習。我再勸:「那麼多人熱愛足球,但能踢到職業球員的終究是極少數人,萬一中途你被淘汰了怎麼辦?」兒子當時很激烈地反駁我:「如果大家都像你這樣想,那誰還會為國爭光?」這句話竟使我一時語塞,此後我們再沒有就此發生過爭論。但成年後的兒子常會提起這件事,覺得沒有實現當運動員的夢想是人生的一大遺憾。而這個結果作為父親的我負有責任,我每次都是笑著搖搖頭。

兒子上中學後參加了校足球隊,並且擔任隊長。那年高中暑假,兒子所屬的球隊一路過關斬將,從海淀區踢到了北京市,這可是不小的勝利。但兒子並不滿足,憋足了勁兒要爭奪第一。不想在爭奪決賽權的比賽中腳踝受傷,從腳腕到小腿腫得老高,走路一瘸一拐,雖然又是上藥又是按摩,仍是一大片瘀青。妻子心疼,力勸他別再上場,說腿傷了是一輩子的事,但一向聽話的兒子說什麼也勸不住,認為這是「集體的榮譽」,該拼的時候就要勇於站出來。無奈之下妻子只好把我搬出來,說這樣的大事要「聽聽爸爸的意見」。兒子一向是信任我的,我當然不希望他帶傷「出戰」,但怎樣說服他卻頗費了點心思。兒子稍大後,我們之間常會有一種「遊戲」,比如一件事他不大拿得準時,會讓我幫忙「預測」一下,以我的人生經驗,結果通常會應驗,這也使我在兒子心目中很有「權威」。在妻子的各種道理都窮盡之後,只能由我出場。

兒子的問題是,如果他不上場,他的球隊能否贏得這場比賽?

我很認真地告訴兒子,即使他不上場,他的球隊還是會拿到冠軍。我的「預測」錯了,那場球兒子的球隊輸了,只得了亞軍。為此,兒子很長時間都在埋怨我(他知道我「騙」了他),說早知道這樣,無論怎樣他都會上場,即使受再重的傷也值得。

作為父親,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並不為此辯解。

從小到大,我對兒子的教導是誠實做人。一個誠實的人才能得到他人信任。

記憶中只有這兩次沒有對兒子說真話,但那卻是出於父親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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