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評論與序言 張國領註定是詩人

張國領是從詩歌創作開始他的文學之路的,一路走來,他不斷擴展自己的創作領域。但他依然是詩人,註定是詩人——我這樣認為。

近日,張國領出版了十一卷的文集,其中,詩歌佔五卷,散文、隨筆佔四卷,另外兩卷是紀實文學。文集第一卷收錄的是兩首長詩《盛開》《血色和平》,從安排的順序看,這是作者的扛鼎之作,兩首長詩的內容一剛一柔。《盛開》是一首愛情詩,正標題下有一副標題——寫給妻子的永世情歌。他的妻子自小在艱苦的環境中成長,養成了艱苦樸素的習慣,直到生活高度富裕的今天,仍在堅守和發揚著那最初的簡樸作風。這首四千多行的長詩是張國領2008年寫的,那時候的他已接近知天命之年,這個年齡還用深情得令人羨慕甚至嫉妒的詩行讚美他的結髮妻子,在今天,不能不令人對他肅然起敬,不是敬佩他的從一而終,而是敬佩他情感的至真、至善、至美、至純。他從和他在一起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妻子身上發現的美,不是外表的漂亮,而是人類追求的那種天地合一之美:

從你身上我聞到了麥子的清香

那是五月的麥子

剛剛由青轉黃的麥子

——《盛開》十八

剛剛由青轉黃的麥子的清香,激起了張國領的創作慾望,以及數不清的對艱辛勞動的回憶、豐收在望的喜悅、美好生活的嚮往。在詩歌中,張國領把這一切都轉化成了對妻子的讚美。

作為丈夫的張國領,寫給妻子的是柔情似水的詩行。作為軍人的詩人,唱給祖國的卻是英雄豪邁、浩氣長存的壯歌,這也是張國領的詩歌從不改變的主題。1999年5月8日,以美國為首的北約發射數枚制導導彈炸毀我駐南聯盟大使館後,既是軍人又是詩人的張國領奮筆疾書,一口氣寫出了四千多行的長詩《血色和平》。我一直推崇張國領的詩作,正是因為他的詩里有一種真正的剛性——一種激情和柔情融合為一體的剛性。

張國領是軍人,一個拿筆杆子比拿槍杆子更順手的軍人。既然是軍人,既然是男人群中的好漢當兵人,就應該有氣壯山河的陽剛。今天這個世界,特別是男人們,似乎什麼都有了,唯獨少了陽剛之氣——人格和意志、信念和責任的陽剛之氣。

我感到欣慰的是,我的這位「小兄弟」兼戰友還保持著這種很純的陽剛之氣。因此,我十分看重張國領的詩作,有自然溢出的欣喜感。

張國領的軍旅詩中,士兵普通的生活和樸素的情感是他持久抒寫的對象。可以說,在他的內心,他仍然是在連隊寫詩的年輕士兵。在國領的詩行中我們看不到做作的痕迹,也無為了寫而寫的蹤影,他寫的是他生命的自然流露。衝動,是寫詩的動力,但這樣的衝動沒有功利,沒有炫耀,只是情感積蓄之後的噴發,是生命力的強勁反彈。如《士兵》《警服》《軍樂》《擁槍的日子》和《春天的兵營》,這些反映士兵日常生活的詩歌,回到了生活現場,回到了普通士兵的內心,沿著他們那平平常常的目光注視世界。他不是在為士兵訴說,為士兵代言,而是如實而真切地作為士兵在細語輕吟。沒有過多的敘事,卻處處可見寫實性的細節。

與許多軍旅詩不同的是,張國領並沒有過多地沉湎於生活的細節,試圖以詩歌的方式記錄士兵日常生活的細枝末節。軍人和軍營總是有其神秘的一面,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即使將來社會再信息化,這樣的神秘總是無法抹去的。一個生活在當下的詩人,能夠將日常化的生活寫出詩意充滿詩情,自然與對生活的無限熱愛和細膩感覺是分不開的,這還是一種心靈和情感的力量體現。這些,張國領並不缺乏,只是他發現了更深層次的詩性元素,這就是士兵生活中的個性文化。士兵既是普通的社會人,血液里流動著千百年傳承下來的傳統文化,又經受著軍營文化的身心洗禮。在具體的寫作中,他濾去了許多的生活瑣碎,只在意展現士兵青春年華和軍人角色的那部分。在他的詩作中,這樣極富意蘊的細節往往只是幾朵浪花,但卻活泛了整條河流。我將此看作是詩歌寫作中的畫龍點睛。

張國領的軍旅詩沒有鑼鼓喧天的氣壯山河,卻不失發自心靈深處激越的豪情。激昂、剛性、慘烈等極致化的情緒,是軍旅詩的一張名片,這是我們認識軍人生活的一般性感知,愛憎分明、非此即彼、乾脆利落。如果帶著這樣的情感預設進入張國領的軍旅詩,我們有些不知所措。這就像我們看多了硝煙瀰漫的戰場和豪氣衝天的軍人後,進入當下的營區時,我們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樣地陌生。和平時期的軍營和軍人在平和與緊張、日常與特殊等狀態中轉換著。真正悟透了士兵的張國領從士兵的日常生活進入,參與他們的真情實感,但又能細緻地把握士兵那份化於日常生活之中的崇高與夢想。他詩中的營區和士兵,是那樣地真實可親,又是那樣地陽光四射、瑰麗明艷。我們觸摸到的是鮮活的士兵表情和話語,感受到的是士兵獨特的氣質和精神。張國領將人性和神性較為完美地統一在士兵身上,從而形成了他軍旅詩個性化的品質。

與詩相比,從國領的散文中我讀到的是當下軍人「平和中的焦慮」。軍人是為戰爭而存在的,和平,是軍人的最高理想,為了和平,軍人可以犧牲一切。然而,面對和平,少去了戰爭的洗禮,遠離了槍林彈雨,軍人又在自覺或不自覺地守望戰爭。戰爭成為營區生活的背景,不管是近還是遠,依然還只是背景。軍人因為平和平淡而找不到體現軍人價值的坐標,以及嚮往戰場上的耀眼的精神光芒,軍人的生存境遇和生存方式,遇到前所未有的、難以釋懷的困惑,這便是張國領眾多散文中所表達的「平和中的焦慮」。

堅守平民意識,是一種不為文學而文學的創作理想和立場,充滿親切而感動的人文關懷,回到了文學最為堅實的精神之路。或許像張國領說的,他骨子裡就是一個平民,那些外在的東西只是一件衣裳。當下的文學,在呼喚平民意識的粉墨登場,只因為缺失才需要注入。只要是注入,無論是自願還是迫於壓力,更多的時候,只會飄忽在目光中,雜糅進文字里。但張國領不是這樣,他不敢、不願更無法驅趕或剿殺他的平民基因。這樣的好處是,他沒有辦法也不習慣讓自己站在高處俯瞰老百姓。他是一個普通的家庭成員、普通的丈夫和父親,更是鄉村大家庭中最不忘本的一員。他與普通人的區別只在於,比身邊的普通人多了一種表達的途徑。他已分不清生活與寫作的界限,生活走到了他的筆下,寫作成為生活的一個細節。

詩與散文本身就是有內在聯繫的文體,很多詩人就是散文家,張國領亦然。這些年,他除了發表大量的詩歌之外,還發表了二百多篇散文。這套十一卷《張國領文集》的出版,我相信只是他一個時期文學創作的小結,我們期待他的新作不斷問世,並且有更多出彩的佳作呈現給這個偉大的時代。

2012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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