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生活漫步 普希金為什麼不到中國來——訪俄羅斯感悟

在莫斯科訪問時,當原俄羅斯總統葉利欽的辦公廳主任菲拉托夫先生擁抱我的那一刻,他說了一句令我內心強烈顫動的話:假如我們的偉大詩人普希金在你們中國,不知是否同樣受到像在我們俄羅斯那樣普遍的尊敬呢?菲拉托夫先生問此話是因為我在與他交談中提及在莫斯科大街上到處都能看到普希金雕像及其名字。

為什麼不呢?可為什麼又一定是受到普遍的尊敬呢?中國真能像俄羅斯人一樣尊敬一位偉大的詩人嗎?

這樣的疑問,在我到了聖彼得堡後的感受更加強烈:聖彼得堡這個名字對中國人來說還不是太熟悉,但如果說「列寧格勒」恐怕我們就誰都知道了。偉大的「十月革命」和「列寧格勒保衛戰」等驚天動地的故事就發生在這個城市。蘇聯解體後,俄羅斯人把「列寧格勒」的名字改了回去,叫聖彼得堡。蘇聯解體才二十多年,可是當我們到這個英雄的城市走一走,便會發現許多令我們中國人不可思議的事:在這座偉大而英雄的城市裡,關於「十月革命」的故事,也許今天的聖彼得堡年輕人知道這件事的還沒有我們中國人多;第二次世界大戰時,這座城市曾經為了抵抗德軍而犧牲了整整五百多萬人。當時整個城市一半以上的房子被摧毀了,可以說是一片廢墟。但二戰之後的蘇聯人民在斯大林的領導下,很快又將這座古老的城市建設得比戰前更加壯麗。然而又因為一場「革命」,俄羅斯人很快把列寧、斯大林這樣的偉大人物忘記了……這在我們中國人看來都是不可思議的事,然而在俄羅斯的今天卻實實在在地發生了。作為一名受蘇聯文學嚴重熏陶和社會主義思想嚴重影響的我,對此內心深深地震動:政治和歷史既無情又冷酷呵!

然而在聖彼得堡又有一件事令我產生了另一種震撼:居然有一個詩人成為這座城市不朽的靈魂和精神——在聖彼得堡處處有以普希金命名的街道和建築,他的塑像隨處可見,似乎聖彼得堡就是他普希金的城市。

為什麼?為什麼一個詩人竟然遠遠超過了列寧、斯大林這些改變人類政治格局和世界命運的政治家與歷史偉人的地位?難道寫幾首愛情詩真會比創造一個人類進步制度更了不起、更有巨大的歷史功績和進步意義嗎?

回國許多天了,我一直在尋找這樣的答案,然而似乎一直沒有結論。對前面關於「中國真能像俄羅斯人一樣尊敬一位偉大的詩人」的疑問和後面這幾個疑問,我始終下不了什麼結論,因為一向崇尚文化的中國人其實骨子裡真的像我們自己吹噓的那樣「崇尚文化」嗎?否也。倒是有一個現實明明白白地擺在我們面前:如果普希金真的是屬於我們中國的詩人,假如他真的在中國,那麼我想充其量他也許只是一個普通的「歷史文化名人」而已。在中國五千餘年的漫漫歷史長河中,這樣的「歷史文化名人」多如牛毛,一根牛毛,何足掛齒!

是的。普希金在中國的話,幾乎可以斷定他就只能是這等命運。苦澀間的思索中,我這樣感嘆:普希金呵普希金,你不在中國是何等的幸運!

這位俄羅斯的偉大詩人,生於1799年6月6日,這「六六順」的生辰,其實並沒有給詩人帶來順暢的好運。但他的詩才卻是空前絕後的,七八歲時他就學會了寫詩,十二歲時進了皇村學校。十五歲時他作為一名中學生,寫了一首《致友人》的詩,寄給著名詩人茹科夫斯基主編的《歐羅巴導報》上發表,茹科夫斯基被少年普希金的才華所吸引,親自到學校訪問普希金,並後來寫信給朋友說:「這是我們詩壇的希望,我們必須聯合起來,共同幫助這位未來的天才成長。他將來一定會超過我們所有的人。」

二十一歲時普希金寫下了他的一首敘事長詩《魯斯蘭與柳德米拉》,立即轟動俄羅斯文壇。導師茹科夫斯基馬上寄照片祝賀,並寫道:「贈給勝利了的學生。失敗的老師贈」。馬克思對《葉甫蓋尼·奧涅金》崇拜有加,拿它作為自己學習俄語的教材。普希金後來又寫了諸多愛情詩,他之所以寫愛情詩又寫得那麼好,是因為他本身就是個「情聖」——他一生的基本生活狀態幾乎都是與女人有關,而且皆是些高貴與美麗的女人。他的妻子娜塔麗婭就是這樣一個絕色佳人。可也就是因為女人的原因,葬送了這位傑出詩人的性命。

在生活上,顯然他是個極放蕩的人,而從詩才創作上,又正是因為他的這种放盪才有了一個又一個偉大詩作的誕生。最後他還因為與自己的情敵決鬥而喪命,死於1837年,年僅三十八歲。普希金過早地離開了人世,但絲毫沒有影響他的文學地位,高爾基這樣說:「普希金之於俄國文學,正如達·芬奇之於歐洲藝術,同樣是巨人。」

還有一點必須提出,普希金還是位具有強烈愛國熱情的政治詩人,他寫過如《自由頌》《魯斯蘭與柳德米拉》等,嚴厲抨擊專制制度、歌頌自由與同情人民,所以他被稱為「俄羅斯的太陽」。人們之所以這樣比喻他,是因為普希金的詩具有崇高的思想性和完美的藝術性,其作品所表現的對自由、對生活的熱愛,對光明必然戰勝黑暗、理智必然戰勝偏見的堅定信仰,他的「用語言把人們的心燃亮」的崇高使命感和偉大的抱負深深地感動了一代又一代人。普希金的詩寫得好,同時也激發了無數俄羅斯音樂家的創作激情和靈感,如《黑桃皇后》《葉甫蓋尼·奧涅金》《茨岡》等普希金的詩作配成音樂曲子或改編成芭蕾舞后,都成為音樂和舞台上的不朽之作,且廣為傳播。

俄羅斯的詩人被一個民族捧為自己的「太陽」,這也許只有同普希金一樣性格的俄羅斯民族才能做得到,他們都具有與生俱來的敢愛敢恨的性格。

普希金的這種性格對中國的詩人有什麼影響呢?顯然是深刻的,因為敢愛敢恨其實也是中國詩人們的特點,李白難道不是這樣的放蕩不羈嗎?郭沫若難道不是像普希金一樣的浪漫嗎?徐志摩不也是如此嗎?呵,人們這時才會得出一點「結論」:詩人們都有些「神經質」,他們的放蕩不羈似乎也在「允許」範圍之內。

其實普希金對中國的影響,不僅僅在文人中間,而且還在所有人的精神世界裡,這也是他的偉大和不凡之處。最近在網路世界的「鐵血社區」里,我偶爾看到一則這樣的消息——

一位少女為情而欲從二十六樓跳樓自盡,緊急關頭,消防隊員們實施求援,但跳樓的少女在七十多米高的樓上,消防隊員根本無法施展本事。於是直升機開始在高樓前盤旋起來……

「你們再近一步,我就跳了!」絕望的少女向警察發出警告,她的雙腳已經探出懸空,即刻飛向死亡的地獄。

「姑娘,你聽我說……」現場的談判專家無計可施,突然他那嘶啞的嗓門裡發出一串凄婉的聲音:「假如生活欺騙了你,請不要悲傷,幸福的日子,很快就會來臨!」

「愛也許不能征服一切,但它依舊可以征服死亡……」

姑娘「哇」的一聲號哭,重新回到了生命的懷抱。

這故事是真的,專家念的救了這少女生命的詩就是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騙了你》這首名詩。

這就是普希金,這就是俄羅斯人為什麼稱他是「太陽」的緣故吧!

但對這麼一個偉大的詩人,我作了一個設想:假如他到中國來,肯定不會有像他在俄羅斯那樣的境遇。為什麼?我們似乎可以做出以下的一些深刻反省:

中國是個政治國度,政治人物和政治家的地位總是高於經濟界和文化界人物的地位。我相信並且能斷定,假如在其他國家,像孔子這樣的人物,在首都最著名的大街上為他專豎一尊塑像是很正常的事,並且能夠放上幾百年甚至幾千年,但在中國恐怕不行。像孔子這樣滋潤了中華民族幾千年民族文化營養和民族素質的偉大教育家只能在國外揚張自己的名字和塑自己的形象——孔子學院便是例證。

再者,魯迅在中國文化界是「旗手」了吧?可誰見過中國境內的大大小小几千個城市裡有「魯迅大街」嗎?北京沒有,上海也沒有,連魯迅的故鄉紹興好像也沒有吧!中國對文化人物的尊重,相比之下實在是很可憐。其實在中國歷史上,能同俄羅斯的普希金不相上下的偉大詩人我看至少有李白、杜甫和近現代的郭沫若、徐志摩等,但聽說過哪個城市有過「李白大道」、「杜甫大街」、「郭沫若大道」、「徐志摩街」?沒有,絕對沒有。

為什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哪個城市把李白、杜甫的名字與城市的道路聯起來,一定會說這個城市的市長是個書獃子,而這樣的「書獃子」市長肯定被唾棄。所以,李白、杜甫和郭沫若、徐志摩這類「作風不咋樣」的詩人的名字和塑像只能被遺落在書本和小屋子裡罷了。

文化古國里的文人,其實只是一群附庸者,要你撐門面的時候你就是一個耀眼的幌子,真到了該樹碑立傳的時候,文人只能退之一邊,取而代之的是政治上的「歷史偉人」和空洞的那些時髦的政治名詞和政治口號。

文化是什麼?尊重文化和尊重知識又體現在何處?是用時抬出來當寶貝、分享現實和歷史榮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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