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生活漫步 「死亡之海」的生命禮讚

塔里木擁有世界上最大的流動大沙漠,人們稱它為「死亡之海」。在那裡,除了風暴與連天的沙漠,沒有生命。而我知道它還有個名字叫——「脫韁的野馬」。身為一名作家,我的心早已被那個神秘的地方吸引,但因「死亡之海」的威懾力一直未敢貿然前行。

而今天,「死亡之海」不僅有了生命,並且已將生命的強大力量連接到了北京、上海的億萬家庭——長長的一條「西氣東輸」的油氣管如支撐生命的中樞神經,更如裝滿鮮紅血液的血管滋養著祖國經濟建設的生命。於是,我懷著朝聖般的心情踏上了去往塔克拉瑪干大沙漠的行程,擁抱和拜見那些在「死亡之海」奇蹟般激活與創造了生命的中國石油人。

號稱「路虎」的吉普車載著我們飛馳在蜿蜒起伏、長達五百多公里的沙漠公路上,直奔塔克拉瑪干大沙漠……

本來,這路是沒有的。曾經有許多冒險家企圖穿越這片直徑逾千里的大沙漠,最後的命運不是有去無回,就是半途而廢。若不是這樣就不叫「死亡之海」了,塔克拉瑪乾的沙漠鬼魂這樣說。

通向「死亡之海」的起點,也是探險家們屢次尋覓金子之路的死亡之域。一百年前,瑞典人斯文·赫定帶著七峰駱駝和四個僕人來到塔克拉瑪干大沙漠才是一次淺淺的涉足,便很快因迷失方向和斷水而先後魂歸西天,只有斯文·赫定自己扔掉身上所有的東西往回折返,幸好遇見一位老獵人才得以生還。「人類征服不了塔克拉瑪干。」這位瑞典探險家向世界宣佈道。

但中國人征服了它。

征服它的時候大漠里沒有路,更沒有現在我們走的如綠絲帶一般的「沙漠公路」。這是1958年的事,一支叫505的重磁地質調查隊,靠著三百二十峰駱駝做運輸工具,用四十五天的時間,完成了中國人第一次穿越「死亡之海」的偉大壯舉。這壯舉來之不易,一百零二名隊員,九次艱苦卓絕的反反覆復,數十峰駱駝的生命代價,才換得與塔克拉瑪乾的一次「初吻」。

就在中國人與塔克拉瑪干「初吻」的同一個夏天,另一支找油隊伍正在通往「死亡之海」的北部起始地庫車窪地進行地質測量。這裡有兩個「姊妹構造」——吐格爾明構造和依奇克里克構造,擔任測量這兩個構造的負責人正是兩位年輕美麗的女大學生,一位叫戴健,一位叫郭蔚紅,她們都是西北大學地質系的畢業生,又是一對好姊妹。「姊妹構造」來了一對好姊妹,各帶領著兩支地質分隊,將這一年的塔克拉瑪干夏日攪得異常焦躁不安,忽而風暴,忽而冰雹,忽而熱得火燒火燎,忽而又大雨傾盆……年輕的找油隊員們不知塔克拉瑪乾的脾氣,當他們站在溝谷里還沒有來得及拔動測桿時,身後的一股洪水猶如脫韁的野馬直衝而來。

戴健和她的隊友李越被衝到三十多里外的地方,隊友們找到他們的遺體時身上不見一絲衣物……同一天,郭蔚紅隊上的三位隊員也被洪水襲擊而壯烈犧牲了。五名隊員,同一天殉職,最大的二十四歲,最小的十九歲,且都是才從校園畢業沒多久的大學生。

在現今通往大漠深處的起端,有一條命名為「健人溝」的地方,便是當年戴健等年輕找油人的犧牲處。我知道,這裡後來有了個依奇克里克油田,它是塔里木盆地發現的第一個油田。站在「健人溝」的那塊石碑前,我本想向英雄們獻上一個艷麗的花圈,卻發現烈士紀念碑早已被綠里泛紅的紅柳所擁簇著……呵,原來沙漠里還有如此生命頑強而美麗的草木!這就是常聽人說的沙漠紅柳?!

是的,它長得不高,卻在沙海里顯得格外挺拔;它不郁綠,卻在黃澄澄的沙土上顯得格外生機;它也不像南方的垂柳那麼婆娑婀娜,更不像櫻花那麼光艷著漫天飄灑的浪漫,但它卻以一種原始式的激情和動作擁抱著沙礫而隨風搖曳著、舞蹈著。浩浩沙漠,漫無邊際,給人一種恐懼和懸空的感受,可就因為紅柳的出現,頓添幾分淡定,這也許就是紅柳的獨特魅力,你看它將其全部的根須和整個身子緊貼大地的姿態是何等的溫存而纏綿、忠誠而執著、深邃而剛毅。

是的,大漠假如沒有了紅柳,死亡才是真正的。

「塔克拉瑪干沙漠是流動型沙漠,也就是說它的沙體與海水一樣是不固定的,加上一年四季的一百度溫差等異常惡劣的特殊環境,在這樣的地方要修一條永固性的沙漠公路,其難度可想而知。有人把我們當年修建這條五百餘公里長的塔克拉瑪干沙漠公路,稱之為比航天登月還偉大的工程,其實並不為過。」塔里木油田的宣傳主管李佩紅女士自豪地對我說,她說她和她丈夫都參加了修建沙漠公路的戰鬥。「我們石油人對祖國的忠誠與奉獻,就像紅柳對沙漠戈壁一樣的赤誠與無私。」

如巨龍般的沙漠公路在向塔克拉瑪干腹地縱情地延伸,彷彿是石油人伸向天空去迎接清晨徐徐升起的朝陽的一隻大手,溫情而有力。也就在此時,坐在車上的我,心曠神怡,思緒萬千,感慨頗多。我在想像石油人當年修建它時該遇到怎樣的艱難與困苦?

比保爾·柯察金參加修建鐵路時更艱苦?肯定。

比曼德拉坐牢二十七年更寂寞?肯定。

比楊利偉飛往太空更驚險?肯定。

塔里木石油人告訴我:沙漠公路是他們數萬人用生命、汗水和智慧鋪成的血凝心路,也是中國石油人誓死征服「死亡之海」、為祖國多獻石油的信念之路。呵,我這才明白,在世界獨一無二的流動沙漠的瀚海之中為什麼能夠築起長城一般堅固的道路,那是中國石油人用信仰和意志修築的一條通達理想的天路,而在這天路的另一端便是他們的一個個石油產地。「只有荒涼的沙漠,沒有荒涼的人生。」塔里木石油人用這句話詮釋了自己的生命價值!

據說,極度乾旱的塔克拉瑪干沙漠里不長草,只有紅柳、胡楊和梭梭。當年科技人員為研究如何確保沙漠公路不被流沙和風暴吞沒的世界級難題,用了足足十五年時間才研發出一種地灌建成綠化帶的方法,即在公路兩旁種植幾十米寬的綠化帶,這些綠化帶則由紅柳、梭梭等耐旱的沙漠植物組成,並依靠長年不息地灌溉、滋潤、哺育。可沙漠何來水?後來科學家們發現沙漠深處還是有水的,只是這種水深藏地下,且酸性異常強,人畜不能飲,一般的植物澆灌後也會死,只能澆灌紅柳和梭梭這樣的沙漠植物,於是現在我們看到的公路兩旁寬闊而郁綠茂盛的護路綠化帶便是科學家們的偉大發明。沙漠公路和沙漠公路綠化帶都曾獲得國家科技獎,還被列入世界吉尼斯紀錄。

我們乘坐的吉普車被石油人稱作「路虎」——它像一頭勇猛的探路之虎,飛駛在沙漠公路上。因有兩旁鬱鬱蔥蔥的紅柳、梭梭組成的護路帶的簇擁與相伴,無邊無際的塔克拉瑪干大沙漠也變得不再那麼恐怖和陌生,倒像多了幾分少見的野性、浪漫和寂寥之美——那天啟程時沒有風暴。

「小紅房是幹什麼的?」突然,我看見每隔一段路程的綠叢里,總有一座綠壁、紅頂的小房子,我問道。

「是專為沙漠公路護林的夫妻井。」

「夫妻井?為什麼是夫妻……井?」我好奇地請求司機師傅在一座編號為「8」的小紅房子前停車。

聽到有車停下,房子里立即出來一男一女,皆五十多歲。「啊,領導來了,進屋坐坐,坐啊!」男女主人爭搶著把我們一行幾人引進小屋,顯得特別興奮,但又略顯局促地在我們面前並列地站著。

「是不是平時很少有人來這裡?」我問。

「對對,除了每周有隊上送給養的師傅外,平時只有我們夫妻倆。」男的說。

「那你們平時也不出這沙漠?」

「不出。每年三月從老家過來工作,一直到十一月天冷了回去,八個多月我們就在這裡,哪兒也不去。」女的說。

「老家在哪裡?」

「四川的。我們是四川內江的農民,是油田招我們來的……」

「噢——」一對數千里之外的農民夫妻來到大沙漠里守護屬於自己責任的四公里長的一段沙漠公路綠化帶,這讓我感到特別的意外和感動。

所謂的房子其實是一座非常簡易窄小的工房,總共不足三十平方米,分為三間:動力間、水泵間和工作與生活間。這對名叫熊樹華和劉玉容的夫妻所居住的工作與生活間僅有兩張鋼製木板床和一個做記錄和存放東西的小木櫃,空空如也。原來一平方米大的那個廁所被女主人改成了做飯的小廚房,除此以外,幾乎什麼都沒有……太寂寞和艱苦了!我心頭一陣酸楚,但這對農民夫妻則沒有半點苦相,反倒樂呵呵地不停地向我們介紹他們從四川老家到大漠深處工作的自豪:「每個月我們每人能拿到一千三百元,除去買菜吃飯,一年倆人還能留下兩萬多元,挺好的,比老家種田省力,就是風沙大,一刮起來,門都不敢出……」女主人比男主人更歡實。

「你們在這裡主要幹什麼呢?」這是我所想知道的。

「你出來看——」男主人馬上將我帶到機房和水泵處,說平時他的女人在家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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