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生活漫步 故鄉水韻

都說姑蘇美,然而什麼是故鄉蘇州的最美呢?

有人會說是沃土,有人會說是這塊沃土上的歷史遺韻和人文勝跡,尤其是春天桃花與菜花並開的田野風光,還有人會說是蘇州的女子,尤其是那些垂髮揮針的綉娘……乾脆也有人說是陽澄湖的螃蟹、太湖的鮮魚和飄香的桂花黃酒……其實蘇州的美物,可以寫下千行萬句,但在我看來,蘇州之美,乃是天造的江湖河塘之水。

「小橋流水人家」,這是人們對姑蘇的永恆記憶。「川曰三江,浸曰五湖」。故鄉吳地在遠古時就有「三江五湖」,「三江」是指松江、婁江和東江,這三條大江是吳地最早的排水幹路,是吳人身上的主血管。「五湖」指的是貢湖、游湖、胥湖、梅梁湖、金鼎湖。其實「五湖」是泛指太湖流域一帶所有的湖泊,古「五湖」是吳人最重要的胃、肝、脾和腸……

蘇州人要感謝的祖先很多,其中最需要感謝的是那些造水、治水和利水的英雄。大禹不用說了,他在太湖降龍的治水傳說給吳越先民留下了寶貴的治水經驗;其後的伯泰、仲雍是以身作則帶領土著人破除了「水怪」的騷擾而平定了這塊荒蠻之地的野性;最早開鑿的「伯泰瀆」給這裡的庶民帶來了灌溉、航運和飲水等多方面利益;還有像秦始皇、三國時的孫權、主張開鑿大運河的隋煬帝、吳越小國王錢鏐、宋朝的范仲淹、趙霖,以及明朝的欽差大臣海瑞和在蘇州當了五年清官的林則徐等,他們都為吳地做過造田、治水的巨大貢獻。新中國成立之後的前二十多年裡,「水利是農業的命脈」成為父輩一代人的旗幟和戰鬥號令,我堅信:江南水鄉假如沒有那十幾年的興修水利,就不會有現今依然「稻穀香、魚兒跳」的好風景。

「人語潮喧晚吹涼,萬窗燈火轉河塘。兩行碧柳籠官渡,一簇紅樓壓女牆。」宋代詩聖范成大的這首《晚入盤門》,勾起了我當年在長江大堤參與治水戰鬥的悲喜交織之情……那時我只有十五虛歲,但在那個瘋狂年代,我們別無選擇。然而,現在的我卻常為自己曾經有過的這段為家鄉水利建設所做的貢獻而感到自豪——因為當下的年輕人是不可能有我們那個時代的磨礪了。

蘇州是水育之地,蘇州的治水本領與生俱來。蘇州人還把與水搏殺的本領活脫脫地運用到現實生活之中。比如眾所周知的蘇州經濟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亮點是鄉鎮企業,九十年代之後的亮點是開放型經濟,兩者似乎是具有機制和體制上的巨大差異,甚至是斷裂的、對立的。然而蘇州人後來只經過了幾年光景,就將這種「斷裂」與「對立」很快統一起來,像他們從祖先傳承下來的那種利道治水的本領一樣,很快將兩股完全不同的江與河之水融合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湖塘之流,為整個地區的社會發展積蓄了巨大的發展力源。尤其是近年來,當地政府和人民在科學發展觀思想的指導下,對水的保護意識大大加強,並且取得卓有成就的效果。

因為我的父老鄉親們知道:江與河,看起來不同。江流終日洶湧澎湃、奔流不息,是為了奔向大海;河流之水有時湧入大江,有時流向塘湖。但如果江水沒有了千萬條河流的匯合,便沒有了自己;河水如果只向湖塘流淌,其生命也將變得渺小和暗淡。江與河既有別,又有同,兩者滲透了相互依存與傳承的關係——河是江的母親,江是河的後嫡,湖塘則是江河歇腳與蓄力的溫床、準備遠行的驛站。保護水,就是保衛自己的家園。我的父老鄉親們深深地懂得這一點。

欲說蘇州之水,不能不言太湖。因為八百里太湖的90%的水面屬於蘇州。太湖之水是蘇州母親的胎盤裡的羊水。沒有了太湖之水,就沒有了蘇州的生命及其成長的可能。

2000年,國務院對蘇州城市總體規劃的批複中明確蘇州是「長江三角洲的重要中心城市」。如何理解這一定位,學問很大。

蘇州人將自己擺在以下兩個圈層中的位子:一是蘇州在環太湖城市圈的位子;二是作為環太湖城市圈城市在整個長江三角洲區域中的位子。太湖以水為媒,使姑蘇大地成為中國最活躍和創造力及最具財富積蓄力的經濟快速發展板塊。毫無疑問,上海是這一區域的龍頭。那麼蘇州在這一區域里是什麼呢?是龍身還是龍尾?龍身便應發揮其壯實而巨大的能夠影響整個中華民族這條巨龍的能力,蘇州似乎還達不到;是龍尾?龍尾便應能左右天下風雲,執掌巨龍前行後退的方向,這似乎也不是蘇州所長、所能。那麼蘇州是什麼?

「我們蘇州要在太湖區域中發揮走在先、走在前、走得最好、走得最可持續的典範。」蘇州幹部們這樣說。經過反覆醞釀和思考,蘇州人最後將自己定位在與「龍頭」上海的對接和錯位發展之上。蘇州要永遠做上海的「鄉下」,蘇州才會有自己的發展空間,才永遠不會落伍於環太湖各個城市的強勢之中。蘇州人這樣清醒著,一直緊盯「龍頭」大上海,一直埋頭干好自己分內的活兒……

「你們是龍眼啊!閃閃發光的龍眼啊!」突然有一天,一位中央領導來到蘇州,當他環太湖走完一圈後,欣喜地對蘇州人如此說。

「龍眼」——多麼準確而形象的比喻!是的,蘇州是「龍眼」,蘇州是環太湖高速經濟發展區域的「龍眼」,是屹立於世界強林之中的中國巨龍身上的「龍眼」。

江河湖塘,組成了蘇州人獨特而絢麗的性格,那性格既是豪放的,又是柔美的;既是開放的,又是含蓄的;既是粗獷的,又是細膩的。是豪放中的柔美,是柔美中的豪放……

江河湖塘組合在一起,既可是一种放揚,又可是一種吸納;既可是一種選擇,又可是一種決斷;既可是冒險,又可是避險。是理性下的激情,是激情中的理性,是激情和理性交融後的理與智、親與情。

與蘇州人打過交道的人都說蘇州不是一個專橫跋扈的地方,即使是那些名聞天下的園林與世界文化遺產,也只是含蓄之美。蘇州人恪守中庸之道,凡事絕不會太過分。這——皆是江河湖塘交融、混合的水性文化所緣。

蘇州的水與其他地方的水有時很不一樣,常理上理解「江河東去歸大海」,這流動的水總是往一個方向奔涌而去。其實在我故鄉的江河之中會常常出現江河之流逆向而流。這是為什麼?原來,這些江河離大海近,月亮和地球間發生的引力誘發了潮去潮落而形成江河之流復去復回的特殊景象,而這使得這些水非常活泛,因而更加富有靈性。

蘇州是水的世界,蘇州是由水組成的靈性之物,因此可以遊刃有餘地面對複雜紛亂、景象萬千的各種來自自然與人為的較量、搏殺,當然也有和善的媾和與敵意的誘惑。

水,是我故鄉永遠搬不掉、罩不住的靈性。它是我的生命之根,是我故鄉蘇州大地的生命之根、生命之魂!

清澈、奔涌而富有感情的水,依然在我故鄉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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