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文學感悟 刻骨銘心的記憶——寫在《落淚是金》出版十五周年之際

寫了三十多年文學作品,每一本書後面總有許多鮮為人知的未公開的故事,但很難有一次能同寫《落淚是金》時留下的記憶那麼令我刻骨銘心……

十五年了,那時我還是一個血氣方剛、激情澎湃的「青年作家」。當時任團中央第一書記的李克強同志正在主持一項類似「希望工程」的助學工作,解決我國高校出現的貧困大學生學業難以為繼的問題,這項戰略的實施功在千秋。他們派了一位書記處書記約我寫一部這方面的作品。於是,我開始了一次漫長的採訪和寫作旅程。我先到了北大和清華,不曾想到這兩所中國最高學府中,竟然會有數千學生因為家庭經濟貧困而面臨學業難以為繼的事!當兩校學生處的老師把那麼多貧困大學生寫的一袋袋沉甸甸的「家庭貧困情況」材料給我看時,我震驚了,心顫了,那一份份血淚書般的陳述,讓我淚眼模糊——想不到啊!我只有這幾個字來形容當時的內心感受。

後來到了中國農業大學和民族大學,貧困大學生的真實生活又一次刺激了我,讓我情難自已,淚流滿面。我見到了一個個因為身無分文而餓著肚子念書的孩子,他們中有的一天只能啃一個饅頭在堅持學習,有的怕飢困影響上課而圍繞著操場跑十幾圈再進教室,更有極端的想通過自殺來抗爭現實的不公……

開始我是心疼,是同情,後來覺得應該為這些孩子做些事,我扎紮實實地埋頭採訪、認真細緻地調查了解,花了近一年時間、走訪了三百多位當事人和四十多所高校,三十多萬字的《落淚是金》一氣呵成。

作品出版後,第一印象是從未感受過的轟動:記得《北京青年報》轉載了一個整版內容的當天,我所在的《中國作家》雜誌社熱爆了棚,整整一天單位的幾部電話全被各地讀者打爆,談的都是書的內容,其中有大學老師,有學生家長,甚至還有退休在家的老革命家。他們幾乎都是流著淚對我說,說他們想不到今天的大學裡竟然會有那麼多可憐的孩子念不起書。「國家發展了,大家的生活提高了,家長們好不容易才把孩子送到大學讀書,他們是中國未來的棟樑啊!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不能讓這些孩子因為家庭經濟困難而輟學,喪失對前途的嚮往……」說這話的是清華大學的一位女教師,她自己有兩個兒子也在念大學。這位女教師專程到我單位,買了兩本書,說要讓她的孩子好好看看,讓他們珍惜自己的學習機會。

那些日子裡,《落淚是金》被全國幾十家報刊轉載、連載,形成了一股閱讀熱潮。不光國內各家媒體的記者相約採訪,就連美國、英國、日本、澳大利亞等外國媒體也不斷來採訪我。

團中央學校部對《落淚是金》的影響力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他們隨即在各學校展開了「看《落淚是金》助貧困大學生」活動。記得那時我天天要去大學講課作報告,前後講了一百多場。記憶最深的是在天津南開大學作報告的那個晚上,光簽名發出的《落淚是金》就達八百五十多本,那種場面讓我至今難忘。

有人說:「何建明的一部《落淚是金》讓全國人民跟著掉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淚雨……」事實與此差不多。那時,每天讀者的信件如雪片般飄落到我手上,那都是一封封帶著滾燙熱度的信,帶著對貧困大學生憐憫之情的信和關愛心愿的信。最讓我感動的是,許多善良的讀者紛紛提出要為貧困大學生們捐助和提供救濟,希望我給他們牽線搭橋……

向貧困大學開闢綠色通道、設立專項基金在各大學迅速啟動,清華大學做得最快,他們很快籌措了一億多元基金,團中央和全國學聯及相關大學收到的善款在一年多時間裡就高達幾千萬。值得一提的是,這些善款都是讀者們看了《落淚是金》後自發捐獻的。我聽說後,萬分欣慰。一部作品,能有如此熱烈的社會反饋,還有什麼比這更能說明問題的呢?常言文學的社會效益,這難道不是最好的證明嗎?

《落淚是金》帶出的故事太多,我書里寫到的那些貧困大學生的生活都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有的人最多能收到社會捐款幾十萬元——當然這些學生都做得非常好,他們給自己留下必需的生活費,大部分都交到了學校,以使更多的貧困生同樣得到及時的幫助。

但在這個時候,我也遇上了一件哭笑不得的事:某大學一位接待過我的老師非說我「抄」了他的「作品」(事實是我摘用了他們學校黨委給我提供的一份介紹學生貧困情況的材料),於是,這位老師跟某個學生說我「抄襲」,先是在中央電視台《東方時空》節目里攻擊了我一通,後來又到法院告了我一狀。那些日子,北京報攤上的報紙幾乎天天有我的新聞。這一鬧不僅大大傷害了我,更嚴重的是影響了正在全國形成的為貧困大學生捐款獻愛心的熱潮。為此,團中央、全國學聯和中國作家協會出面,專門召開會議,為我伸張正義。

我特別要感謝時任團中央學校部部長的鄧勇、中國作家協會黨組書記翟泰豐、北京市人大主任張健民等領導同志及我所在的中國作家雜誌社同仁,還有大法官羅豪才先生,他們在精神和法律上給了我諸多幫助,最後那場官司用了一年多時間才勝訴。二審最終給摘掉了「抄襲」的帽子。《落淚是金》後來獲得了國家級文學獎——魯迅文學獎。

我一直說,《落淚是金》是一部叫人落淚的作品,它首先是讓我自己落淚的一部特殊作品。打官司期間,疼愛我的奶奶見我遭人攻擊,氣得一病不起,很快就去世了。為了在法庭上為自己洗清不白之冤,我沒能參加她老人家的葬禮。這場官司讓我明白了許多事:你做好事並不一定能讓所有的人都理解,你的善良願望也並不一定會讓所有的人感動……

十五年了,我感到安慰的是,至少有近千萬貧困學生因為這部作品、因後來國家推出的各種救助政策而得到了直接的幫助;許多讀者至今依然清晰地記得當年閱讀我作品時的感受,像我寫到的天津白芳禮老人最終被推到「感動中國人物」的榜台上……最讓我高興的是《落淚是金》里寫到的那些貧困大學生,今天他們都已經走上了工作崗位,已經成家立業,有些甚至當了領導幹部、優秀公務員和人民解放軍軍官及科學家。

是金子永遠發光。好的文學也是如此。《落淚是金》的社會影響力和文學感染力說明了一切,它是我創作歷程中的里程碑,一直鼓舞和支撐著我在文學創作的道路上堅忍不拔地行進。十五年來,我寫了三十多部中長篇作品,其中兩部獲魯迅文學獎、五部獲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七部改編成電視電影作品。

作家是要靠作品說話的。現在這個世界,我們的人民特別期待能夠看到更多更好的作品,我是如此自勉的:少說話,少說廢話,多寫作品,多寫對得起自己、對得起這個時代和我們的人民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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