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空門

景虎在光天化日下,當著眾多圍觀的京都百姓面前,誅殺他們視為瘟神的三好、松永家僕,百姓莫不又驚又懾,哇地一聲四哄而散,躲到遠遠的地方猶睜大眼睛看後事如何。他們臉上的驚恐之色已消失,換上驚歎的表情,唏唏唆唆地與旁人交換意見。

「好厲害的大人!像殺蚊蠅蟑螂一樣!」

「他不怕三好和松永嗎?」

景虎怒目而視事情的進行。彌太郎和與八郎收拾妥當,回到景虎馬前待命。

景虎點點頭道:「你們分頭到他們主家去報告這件事!」

「遵命。」

「你們就說,彼等無禮行事,因而誅殺,彼等雖自稱為貴府之人,然竊思貴府之中當不致有此不分輕重之鼠輩,特此知會,倘萬一真為貴府人士,且對在下所為不解,隨時可上門求解,景虎當親自說明。」

「是!」

兩人臉上都神氣活現,彷彿預見某種有趣事情將發生。

彌太郎突然又問:「這口訊意思我懂,但太長了點,我記不住,請再說一遍可以嗎?」

「不必!你說到主旨就好了,快去吧!」

「是。」

兩人帶著自己的部下,分頭前往目的地。

景虎哪裏也沒去,直接回坂本。他很有興趣看看三好及松永的反應。一直避免與他發生糾紛的三好和松永,會回答死者不是他們家人而避開麻煩,還是老實承認是他們家人而道歉?由於這事發生在眾目睽睽之下,或許為顧慮以後的影響而強硬抗議。

「如果鬧到刀箭相向,我還求之不得,正好藉機一舉消滅他們!」

時序已入梅雨季節,但是沒有下雨,是微陰悶熱的暑日。他越過初來時處處猶見新綠、如今已是濃蔭茂密的東山山路,來到山科野,又見前方一個武士飛馬而來。

景虎放緩馬步,凝視來人,覺得面熟。殿後的金津新兵衛奔馬至他身旁:「是源藏!」

是今天奉命留守坂本居所的武士秋山源藏。

※※※

秋山源藏奔來的樣子極不尋常,景虎停下隊伍,下了馬,坐在路旁樹蔭下,搖扇等待。

秋山源藏在二十公尺外下馬,大汗涔涔地奔向景虎,跪在景虎面前兩公尺處。景虎心想或許事關機密,於是摒退左右侍衛,令秋山前行數步。

秋山依命膝行向前,額頭的汗珠源源冒出,像沖水似地濕透兩頰,自下巴滴落。秋山無暇拭汗,急急低報:「國內派來急使,帶來政景公的書信。」

他從懷裏掏出信函。

景虎伸手接過,秋山更壓低嗓子道:「是有關五日武田侵擾大田切口之事。」

「甚麼?!」

景虎強按心頭震驚,若無其事地向秋山點點頭,仔細拆開信封,看起信來。

「昨五日正午稍過,善光寺平的橫山城急報,謂黎明時武田軍出現川中島,並越過犀川侵入,該城立即出動,在河岸佈陣,並向武田抗議違約,但武田方面答稱:晴信公為信濃守護,警備領內、懲暴制惡乃當然職權,不肯停兵。事態甚為險惡,橫山城求援。在下立刻發檄各地,率先出兵,沿途接報,密如梳齒,得知武田軍已破橫山軍守備,一路北攻。在下抵達關山時,武田軍已越國境,進至大田切口。在下僅有三百餘人,隔大田切川與武田對峙。武田軍約五、六千人,晴信似也親自出馬,本營豎起四如之旗。我方人數陸續抵達,入夜時已達七千,靜待天明殊一死戰,未料武田軍即趁夜撤退。如公所知,其退勢堅穩,我方無隙可乘,唯戒慎目送而已。今後有何變化,無法預見,但隨機應變,盡心防範而已。還望主公及早完事,返國坐鎮。行軍倥傯,匆此作書,尚祈見諒!」

景虎心中暗罵:「晴信這個混蛋!」

當初就是知道晴信是怎麼樣的人,特地派遣使者去交涉,勿趁自己上京時生事。當時晴信還爽快地答應,請他不必掛慮,還說若是違反此約定,當受神佛冥罰。沒想到言猶在耳,他便趁隙生事,難怪景虎怒不可遏,判定晴信是打一開始就有闖空門的打算。

「真是心思鄙穢的傢伙!」

景虎怒火中燒,恨不得長了翅膀飛回越後。好一會兒,他才平撫了胸中怒氣,看著源藏,源藏渾身汗濕。

「源藏!」

「在!」

「這事暫時不可洩漏!」

「是。」

※※※

回到坂本,景虎立刻召來國內特使細問端詳,問話之間又有使者趕來,帶來政景的信。

「武田軍仍繼續撤退,縮在犀川以南。我方向其嚴重抗議,武田方仍重複當初渡江時之藉口。我方再度抗議:『縱然晴信公為信濃守護,既有約在先,何以單方毀約,越境入侵?』武田軍方答稱:『此乃我方過失,實因不知國境線究竟何在?特此致歉。』狡猾得令人驚訝。我方再謂:『貴軍亦知景虎公刻正上京中,我方暫不再追究,待景虎公返國之後,當請有所交代!』雙方爭論暫停,兩軍仍隔犀川對峙。」

景虎看罷,略感安心,但不免又掛慮起來。政景留守國內,縱使開戰,也能應付裕如,但晴信非尋常敵人,在景虎而言,倒是希望能不戰而和,他心中暗禱事情不要惡化。

另外,他也盤算該怎麼告知隨行將士,大凡人遠離國土,易生不安,突然告知,可能造成無法收拾的混亂與動搖。但是,這消息很快就會傳開,他必須先讓少數軍頭知道不可。如果在發佈以前他們就已得知消息,擅加猜測,結果反而更糟。

他左思右想半天,決定只讓部將級者知道。隨即命人通知各部將晚上八時會集本陣。

使者銜命出去,景虎覺得心下安穩一些,同時有些倦意,伸長了腿,往旁倒下,枕著胳膊,彌太郎回來了。

景虎翻身坐起:「怎麼樣?你是到三好那裏吧!」

「是,我去的時候,一個滿臉皺紋的乾瘦老人蹣跚地出來應對,說那不是三好家的人,因為他家今天沒人到那個地方。我說怕會是無聊人士冒充三好家人,特來知會,他說那太感謝了!就是這樣。」彌太郎笑嘻嘻地報告。

「是嗎?」景虎面露笑意。顯然三好方面是不想惹麻煩。

這時,戶倉與八郎也回來。

景虎問:「他們也是說死者不是松永家人吧?」

「不,他們說或許是。他們還說,將仔細調查,如此無禮者自當該殺,如果查出是松永家人,當再登門致歉,請先暫回!」

「哦?」景虎覺得意外。

「在下心中暗驚,但回道既然沒有抱怨,似已諒解,再登門道歉之事就不用了,說完便回來。」

「甚麼人出來應對?」

「四十多歲、體格魁梧的人,他自稱是家老,不知打著甚麼主意。」

「這人聽來相當狡猾,有些鬼點子。表面上不惹甚麼糾紛,不知甚麼時候擺出甚麼態度,心中不安,或許趁這個機會討好我們。」

「對,很可能是這樣。」

景虎不再言語,拿起長刀,赤腳走下院子,那是數天前大館兵部少輔大人回送他的禮物。刀為名工兼光打造,長二尺七寸五分,對身高僅五尺多的景虎來說,這刀顯長,但他輕鬆掄在手上,走到院中。略為調整氣息,冷不防合氣抽刀,縱刺橫劈,刀鋒過處,風聲呼呼。

他劈了一陣,全身汗濕後,向移到側廊觀看的兩名愛將說:「這刀有點重,不太好使。」

兩人同聲回答:「一點也看不出來。」

「是有點礙手,我個子小,手沒勁,沒法子!」

主僕對話之間,僕人前來傳話松永彈正忠大人求見。

「請他到這裡無妨。」

景虎說完,繼續揮舞大刀,發出比剛才更猛烈的喊聲,以更激烈的動作擊刺。

素袍裝扮的松永走入架燈口,看到院中舞刀的景虎,咧嘴一笑。他那紅潤的臉龐喜孜孜地,彷彿很欣賞,坐進客廳後仍繼續看著。

景虎又繼續舞了一會兒,才收刀入鞘,轉頭望著松永。松永還是滿臉笑容。景虎不覺一愣,他知道松永以為他是故意賣弄,其實他並非賣弄,而是若不如此發散因疲勞而生的惰氣就無法會見像松永這樣貪慾的人。雖然如此,這毛病令他覺得滿臉發燙,當然,這和因激烈運動而致的渾身熱汗無法分辨清楚。

「失禮,我馬上來。」

「不急,慢慢來。」

松永還是微笑地寒暄,那是大人對小孩般有餘裕的表情。

景虎到澡間沖洗掉汗水,也換了素袍回來。松永略向後退,雙手扶地,態度鄭重地說:「今天承蒙使者來報,立即展開調查,確實是在下家中之人,雖曾諄諄教誨,然人數過多,偶有不放在心上者,終以無禮招致殺身之禍,家僕之罪,責任在主,特來致歉!」

景虎也回道:「只要您能瞭解,就感激不盡了,專誠來訪,實不敢當!」

「哪裏,在下若不走這一趟,就無法心安,不過,該員尚有家屬,不知大人如何安頓?」

「您是說如何處理遺族?」

「不聽主家教誨,犯下如斯大錯,觸怒大人,實罪無可綰,本來,其家族亦當同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