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城

迎著風的海浪洶湧驚人,動作若不快點,浪就要從頭罩下,不但自己,連藤紫也會渾身濕透。久助慌忙衝上岸。

「呼!」

他放下藤紫。

氣溫低得嚇人,紛飛的雪花黏在久助的濕褲子上,立刻結冰,雙腿在冰板中失掉感覺,無法自由動彈。

「不得了!」

久助使勁地跺腳想促進血液循環,但藤紫更擔心潮水濺到包裹。

「快點,揹著那個吧!」

「好吧!」

久助蹲在包裹前,拾起包裹掛在背上,但凍僵的手無法在胸前打好結。

藤紫急得跺腳:「快點!」

「沒辦法,手凍僵了!」

「這哪像你,嘖!」

藤紫繞到他前面,伸手要幫他打結,但他被藤紫嘖那麼一聲,心中一怒,氣力源湧而出,說聲「不必麻煩」,倒也順利地結好。

「走吧!」

這時,風雪更厲害了,紛飛的雪片封閉整個視線。久助單手扶著藤紫,在打漩濃密的雪白旋風中站著不動。他們身後,剛剛乘坐的小船被抬上高高的浪頭,發出刺耳的聲音翻覆,但是他們看不見。反正已用不到船了。

當風勢稍弱,久助揹起藤紫說:「不要緊,只要跑到那邊的房子裏,就舒服了!」

他邁步快跑,但速度不快,跑得踉踉蹌蹌,不到十丈,又遭強風大雪襲擊。

他停下不動,喘著氣,當風勢略弱,他又準備開跑時,突然發現四個穿戴甲胄的人擋在前面。他們都拿著長槍,槍尖閃著白光。

「啊!」

久助倒抽一口涼氣,以為遇到了強盜。他想到藤紫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自己,立刻勇氣大增,毫不畏懼地看著對方。

「呀呀!你們想幹甚麼?以為我怕你們嗎?門都沒有,還不快讓路!」

他正想抽出腰間的短刀,只見對面的人長槍一挑,揮向他的腳,小腿一陣刺痛,人翻倒在地,因為背上還有包袱的重量,害他躺著不能動,像翻身烏龜似地掙扎著四肢。

「可惡!」

「混蛋東西!難道不知我們是港口警衛?!」

其中兩個壓在久助身上,奪走他的短刀,解下他背上的包袱。

久助原想充英雄,卻落得狗熊下場,氣勢大衰,拚命辯解:「我不知道啊!我以為是打劫的強盜,我真的不知道……」

「閉嘴,瞧你鬼鬼祟祟的,有甚麼話,等一下再說!」

他們把久助翻轉過來,綁了起來。

另外兩個走向藤紫。藤紫知道反抗無益,這些人應是港口衛哨無疑,她乖乖讓他們上綁。

※※※

警衛所就是剛才久助激勵藤紫說跑到那裏就可以舒服的建築物。房子裏是寬敞的土廳,中間架著一個大木頭火盆,炭火堆如山高。

頭頭是個三十多歲的胖子,圓扁臉、眯眯眼和與身材不符的短小四肢,總覺得像豬一樣。兩個大鼻孔下,略捲的稀疏鬍子。他坐在地板上,兩腿伸在火桶旁烤火。

警衛帶回兩人時,他努努下巴:「坐在那邊!」

藤紫和久助被拖到土廳。他懶懶地聽著手下的報告,「哼、哼」地點著頭,但並不瞧藤紫他們。

聽完以後,他開始詢問,仍然沒看他們。

「你們是哪裏來的?」

「從越後來的,越後守護代和他弟弟開戰,守護代打敗了,他弟弟大軍攻向春日山,我們雖然住在府內,但怕遭戰亂波及,所以暫時逃到貴地,真的。」久助說。

那人似乎已知越後春日山長尾家兄弟交戰之事,表情不動,仍眯眼看著火桶問:「那傢伙說的沒錯?」

「事情確實和我老公說的一樣!」

藤紫故意用低賤的詞句回答,但無意掩飾她那美麗的聲音。

警衛頭頭一聽,睜大了眼看她。他一臉驚訝,凝視許久後問:「你們是夫妻?」

久助搶著回答:「我們是夫妻,是府中町的小買賣人家,我會點小角力,老婆擅長彈琴和其他技藝,常到府中和春日山的豪門大宅裏表演助興,賺點生活費,真的。」

久助對對方逐漸發亮的眼睛感到不安,不停補充說明。

那人好像理解了,但指著放在他們面前的包袱令衛卒說:「打開!」

包袱打開,露出華麗昂貴的衣飾器物,他擰著唇上的鼠鬚,要衛卒一樣樣攤開來看,然後看看藤紫,冷哼一聲。

久助益發不安,又開口道:「這都是那些老爺夫人賜給我們的!真的!」

最後,他們起出金銀。在微暗的油燈下,看到堆如小山的燦爛金銀時,眾人都愣住了,只是獃獃地凝看。

久助又說:「那是我們多年存下來的,不騙你!」

頭頭臉色一沉,「閉嘴,不準再開口!」他轉頭向衛卒說:「把他們丟進牢裏,這些東西收好!」

他好像非常生氣。

不久,這件事報到魚津城主鈴木大和守國重那裏。

「逮捕可疑男女兩人,自稱為逃避長尾晴景兄弟戰亂、由越後府內經海路逃到此地的商家夫妻,但看容貌氣質,一點也不像夫妻,還帶著大量金銀和昂貴衣飾器具,非常可疑。」

鈴木國重下令說:「明天帶進城再說,可能其中有些內情,今晚好好看守。」

天亮未久,鈴木命人把昨晚抓到的兩人帶到城門前的白砂地上。

隔了一夜,雪已變小,霏霏而落。

鈴木略微打量了兩人後,甚麼也沒說便回到廳內,轉告侍衛:

「把那女的放了,洗乾淨送到內殿,小心侍候,別讓她跑了。那男的還是扔回牢裏,他們的東西都送來這裡!」

「是!」

侍衛退出廳堂,沒多久便回來覆命:「皆照指示處理了,東西也帶來了。」

兩名僕僮抬進一大包袱。

鈴木親自解開包袱,逐一點檢,衣服、器具、金銀等都堆如小山,他邊看邊搖頭。

※※※

吹襲越中的風雪也襲吹越後。今年雪來得遲,但一來,就是往年少見的大雪,連下個好幾天,田野、山裏很快覆上一層厚厚的雪。

戰爭完全停止。

沒多久,新年到來。天文十八年,景虎二十歲。

正月時正式舉行擔任長尾當主的儀式,長尾家臣、豪族等人群集春日山城,參加盛典。儀式結束後,景虎論功行賞。

過去,他因為沒有領地,只能口頭或書面褒獎,頗為苦惱,現在,終於可以解除這層煩惱了,他毫不吝惜地分封領土,受賞諸人皆大喜在心,再次感歎:「好大的氣度!」

無論繼承家督的儀式、行獎賞之禮,景虎這麼做並沒有其他目的,只是做該做的事而已,沒想到卻帶來意外的效果。

二月底時,積雪漸融,戰事又將開始,自願投靠景虎的豪族與日俱增。這些人原都是居間觀望、略傾向於三條的人。但是他們知道景虎主政,信賞分明且氣度恢宏,比其父為景猶有過之,於是爭相投效旗下。

景虎可動員的兵力日益增大,相對地,三條方面就逐漸衰微。

四月初,景虎率兵五千攻打三條。在此以前,他和三條數度交鋒,戰無不勝,但每一次都是坐以待敵,不曾主動攻擊過,因為他的戰力僅足以防守,攻擊力量猶嫌不足。這回能出兵攻擊,自是無限感慨。

今日的三條市位於信濃川與五十嵐川匯流處,且五十嵐川兩岸十分發達。現在的三條是信濃川川中島上的大島,大島方圓四公里,是一座呈不規則菱形的大島。

三條城又名島城,位於大島的東南隅、五十嵐川注入信濃川的地點。現已將舊城址改為賽馬場。我前往現場時,安靜的秋日陽光正灑落在寬闊的賽馬場上。只有一位騎馬師騎著馬繞著比賽的路線奔馳。站在位高的觀眾席上,我眺望著這個場景,實無法想像這裡曾是城堡,想像四百多年前此處曾上演悲壯慘烈的戰爭,為了讓那幻影如實呈現,是件費神之事。

由於是川流中的島,因此沒有隆起的高地,有的大概像賽馬場斜後方那塊稍隆起之地吧,整座城最高不過如此,賽馬場附近應是河流。因並非高地,所以這座城最有力的防守應是河流。可以想像當時信濃川的水量應比現在充沛,河川既寬且深,水勢亦強。

當時的城壁尚未充分運用石頭,在銜接水流處,即使用石頭疊起,不過是聚攏而上的土牆罷了,且植著草,土牆內應該種植了樹木。越後多赤松,在松樹的紅色樹幹與綠葉的縫間看得到白牆砌的各式建築,屋頂是草或木板堆砌而成,當時瓦砌極為稀少。

不斷湧上腦海的幻想,一時之間無邊無際地氾濫起來。

※※※

景虎率軍離開春日山的第二天中午,主隊到達米山嶺。他下令休息進餐。他自己很快吃完飯,朝著米山藥師堂的尾根方向前進。

左右武士立刻停止進餐,跟在景虎後面。

「你們不必跟來,我要一個人靜一靜!」

武士聞言,只好退回去。

沿著斜坡下到半山,是一片樹林,林中鳥聲不絕。景虎不時停下,傾耳聆聽鳥啼,慢慢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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