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計

宇佐美巧妙地看穿了晴景的心理,景虎不但又贏了三條,而且收服了三條第一猛將柿崎景家,這對晴景而言,震撼極強,也更強烈地刺激了藤紫。

「上一次是新發田兄弟,這一回是柿崎景家,這兩個都是主公的敵人,他把這兩人收在身邊,其心可疑。姑且不論其心術正或不正,他不過是運氣好罷了,屢次戰勝三條,結果他的名聲如日出之勢,這一仗打下來,心服他的豪族大概不少吧!好威風,儼然國有二君,家有二主。」

她意猶未盡,又挑撥說:「總有一天他會被捧為春日山城主的,世人都這麼說,等景虎當上家主,春日山長尾家家運就要否極泰來,豁然開朗,您沒聽說嗎?」

她的蓄意中傷,更增添了晴景的不安與憤怒,終於發檄討伐景虎。

「舍弟喜平二景虎不悌不順,包藏禍心,不停糾集兇險之徒,圖謀不軌。若任其不管,必將招致禍害,為免養癰遺患,決意伐之,凡我族黨,同力共討!」

景虎得知消息後,也散發通告給各豪族。

「先父為景公為伐越中賊徒,不幸陣亡,家兄晴景繼為春日山主,並蒙各位推薦,任守護代一職,然性趨柔弱,不思報亡父之仇以慰幽魂,徒寵幸奸佞,圖謀安逸,致國內分裂、戰亂不絕。而晴景公猶無反省之色,溺愛婦人小子,非但殘害忠良,且深嫉年少景虎屢立戰功,二度遣人暗殺。景虎幸得天祐,得以倖活,晴景公猶不干休,興兵來伐,事已至此,夫復何言,景虎唯有起而防戰,尚望諸公哀憐景虎立場,且助一臂之力,倘否,至少袖手旁觀是幸!」

景虎其實不願意自曝家醜,但宇佐美全力說服他。如果不顯現己方的對抗意願,則豪族很可能如同上次要討伐新發田兄弟時一樣相應不理,如果豪族不應檄出兵,栃尾和春日山間就打不起來。

雙方互遣使者,使得依附春日山長尾家的豪族大亂。大家都知道景虎說得有理,多半保持中立,但也有不少人執著於義理,忠於舊主,上田的長尾房景就是,還有上田景國、刈羽景親、泉澤河內、唐澤左馬助、大崎筑前、大河駿河、松本大隅、庄瀨新藏等人都加入春日山那邊。

另一方面,同情景虎、佩服景虎膽識而加入栃尾方面的有竹俁三河守、色部修理亮、杉原憲家等人。

※※※

晴景發兵栃尾在十一月末,已是飄過兩、三次小雪的季節,並不算是很好的開戰時機,因為不久就是風重雪深的隆冬,戰爭勢必中止,諸軍各自返回領內不可。由於蟄伏了一季漫長嚴冬而心生怯意的事常有,也不乏遭敵算計而變心的情況,因此,晴景深知萬一等到春天,情勢恐怕更為不利。

人氣就像井上的吊桶,一方上,則另一方下。景虎三番兩次擊敗三條大軍,屢屢展現他身為武將的優異資質,但是晴景卻不曾表現過符合武將的行為,景虎受人尊崇,晴景見背人心,自是當然。此外,晴景的日常行狀絕對不能滿足豪族之歡心,他自己也很清楚,心想在隆冬深雪來前一鼓作氣打垮景虎,是上上之策。

響應晴景、最先趕至下越後的是上田景國、泉澤河內、松本大隅、大崎筑前等人,他們都是南魚沼郡內的土豪。乘舟下魚沼川,集結河口,再沿信濃川,在藏王權現附近上陸,等待晴景發兵,當晴景終於越過米山嶺的消息傳來時,眾將也開始活動。

戰場上的武士心理極其特別,即使不是為野心而出,也會不知不覺地出現如獵犬般的心理。此刻的豪族並非歡天喜地而來,他們一點也不尊敬晴景,甚或鄙視他,只是南魚沼郡一帶的豪族首領長尾房景應晴景懇請而出兵,因此他們只好跟從,但一出兵,功名心便躍然而出,當然也有著不辱武士行為的名譽心。

出於這層心理,他們私下議定:「敵方一定等我們後衛到了才攻,正安心以待,我們就趁其不備,先下手為強!」

於是,他們自藏王出發,從桑探嶺越過栃尾隔著盆地西邊之山脈。

當天正午不到,他們自藏王出發的消息便傳到栃尾。景虎與諸將商量,在各要衝部署好軍隊。宇佐美還在城內,是最好的商量對象。宇佐美認為自己不在琵琶島較易誘發晴景來攻,因此要兒子民部少輔定勝留守,自己帶了五百兵士來到栃尾。

藏王距栃尾有四里路程,通常行軍一日六里,但因為這條路是山路,雖不那麼艱險,但也不好走。景虎判斷敵軍到達時是未下(午後三時),宇佐美也同意。

「不要急,慢慢準備等待就行了。」

正午略過,探子回報,敵軍先鋒約三百人已進至通往城之路。

這似乎不太可能,但有人推測可能是先鋒在天亮前就已出發了。

景虎心想也有可能,他問探子:「在岔口前還是後?」

「在岔口前。」

通往城之路在半路分為兩條,直走即越過見附到達三條,向左轉則越過桑探嶺而達藏王。雖然在藏王的晴景軍一定走後者,但若有人走前者,那就事關重大,搞不好,晴景氣極,反而與三條聯手來攻。雖說這情形匪夷所思,但依晴景那個性,也未始不可能,昭田常陸原先就是他最信賴的屬下,如果晴景有此心意,兩者合作可能輕而易舉。

「無論如何,我們要特別小心!」

景虎向將士說明狀況,下令加緊防備後,決定親自出馬偵察。

眾人立刻勸阻:「千萬不可,這事還是交給我們吧!」

「不,我要親自看看。」

他帶了三十騎馬迴出發,小心翼翼地觀察四周,沿著蔭涼處奔馳在蜿蜒而坡度不大的山溝路上。

入山谷道行約半里,就是岔口,他放緩馬速,更加小心地注意四周前進,不久,發現迎面來了一隊軍馬。

景虎停馬,對方也停馬,但立刻擺出備戰架勢,數人自行伍奔出,散入路的兩旁。令人驚訝的是這些人都拎著火鎗,鎗身反射著初冬的陽光。

「哦?是鎗,而且有七挺!」

景虎大驚,他雖知這個距離鎗彈打不到,但路的兩旁是灌木叢,擔心他們潛行接近而狙擊,那就不易防範了。他敏銳地觀察對方。

對方好像也在觀察,不久,為首的將領揮動令旗,戒備立刻鬆懈,持鎗兵士也回到行伍中。那將領抓起韁繩,小碎步奔來,近看下,但見那粗短脖子上的腦袋,露出個白鼻子,笑呵呵的。

金津新兵衛驚喜地說:「呀!是杉原兄!」

杉原憲家是北蒲原郡水原的領主,他雖表示要加入景虎,但位在三條勢力範圍內,景虎還以為他實際上來不了了。

杉原壹岐守三十五、六歲,一張胖得通紅的笑臉。

「在下杉原憲家,見過大人,由於途經敵地,因而曠費時日。」

他的態度很自然,雖是初見景虎,但毫無畏縮的樣子。景虎跟他寒暄完畢,他便與金津新兵衛等熟悉朋友寒暄起來。

「我剛才在見附聽百姓說,南魚沼郡的人今天早上離開藏王室營地,準備攻打這裡,心想我這下可趕上了,高興得不得了。」

說罷,他縱聲大笑,笑聲在山谷裏迴盪不絕。

新兵衛說:「你哪弄來這麼多火鎗?」

「怎麼,你注意到了?我最早從堺港買來一挺,用過以後覺得很管用,還想多買幾挺,正好堺有人拿了三、四十挺到小田原兜售,於是買了。你不知道,這玩意貴得很,一挺要價五百兩,我殺了半天價,結果用二千五百兩買了六挺,等於白賺一挺。不過,我多年的積蓄也掏空了。這玩意一流行,真受不了,手下的武士苦了,被我榨乾的老百姓更受不了,我現在不能不再存一點,只好一點點地榨,哈哈……」

談笑之間,景虎和杉原一起騎回城。

※※※

敵人抵達的時間比預定時刻稍遲,兵數大約五千。他們一抵達,立刻整隊,直接攻殺而來。他們常年在猛將房景的訓練下,攻勢猛烈,但守軍也早做防備,從容應戰。敵軍攻勢未曾稍歇,前仆後繼,一波一波向前擁攻,如怒濤拍打巨巖。就這樣拉鋸而戰,直到日薄西山,天色已暮,才停止攻擊,遠遠退去,紮營過夜。

景虎率領宇佐美及其他將領登上城樓,觀察敵營。敵軍忙著紮營,紅艷艷的夕陽光芒下,有的人搭帳篷,有的人燃起營火,也有人在炊煮伙食,更有人袖手旁觀。營地裏似乎沒有做任何防備,只是派幾隊兵士在前線防備偷襲。

宇佐美歎道:「不愧是房景公親手調教的南魚沼武士,的確有過人之處。」

景虎點點頭,繼續觀察敵營,而後對宇佐美說:「這些人必定在今天夜裏撤退,你看我們趁機攻之如何?」

宇佐美沒有應聲,他再仔細觀察敵營。老臉上突然露出一絲微笑,又倏地消失,瞄了諸將一眼,對景虎說:

「千萬不可,敵勢猶強,一戰未能成功,不可能今日來即今日退,我軍若唐突夜襲,恐有危險,我看還是該等到天亮再說。」

景虎發現宇佐美這番話是故意說的,其實他早就注意到敵營情況,猶佯裝不知,只為了要凸顯景虎本人在諸將面前的膽識,搧起諸將對自己的信任。戰爭唯靠氣力,不信賴主將的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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