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火鎗

正當景虎因為新發田兄弟的事和春日山間鬧得極不愉快時,宇佐美定行悄然來到栃尾,他只帶了幾名隨從。他事前沒有通知即來,景虎雖然驚訝,但很興奮。

「我弄到了很不可思議的東西,特地帶來給你瞧瞧!」宇佐美令隨從把扛著的箱子擱下,從中取出用黑布包著的東西,「這玩意兒叫火鎗。」

景虎大驚:「哦!真叫你弄到手了?」

宇佐美還是平常那副沉穩的樣子,但臉上有掩不住的笑意。

景虎臉泛紅潮、目光炯炯,興奮地說:「我聽說京城和西國一帶有人使用,最近連關東的小田原也有了,你用過沒?有用嗎?」

「先看看再說,模樣兒很怪的!」

宇佐美不慌不忙地揭開黑布,兩手捧起鎗枝遞給景虎。

「的確沒看過這樣的玩意兒,還挺重的!」景虎仔細看過,窺著鎗管口問:「就是這個洞嗎?可以讓子彈和驚人的聲音及硝煙同時迸出。」

火鎗是距此時四年前傳到大隅的種子島,翌年,種子島就能完全仿造,又翌年製造法也傳到堺港。傳播之速是因為當時的種子島為侵擾中國沿海及南洋一帶的倭寇和日本海外貿易船的必經之地,島主種子島時堯也完全不視此為珍藏不露的秘密的緣故。傳來當時,時堯年僅十六歲,以二千兩黃金買了一挺,但只是感覺新奇而已,並無意拿它做新銳武器。

「怎麼樣?你用過沒?有沒有效?」景虎又問。

「這東西是很有用,不過雨天用不上,而且也打不遠,頂多在四十公尺內還能正確中的,距離再遠的話,就容易偏離目標了。還有,用過一次再用時很費手腳,不像弓箭那樣方便迅速。說起來,這些還都不是大問題,重要的是貴得很,一挺就要五百兩,我好不容易買到兩挺,因為,不買兩挺也不行嘛!」

「那麼,這一挺是給我的囉!不勝感激!」

「請笑納!」

「是堺港的人弄來的嗎?」

「是那邊一個叫橘屋又三郎家裏的人拿來兜售的,橘屋在西國一帶有個外號叫『火鎗鬼』。」

「五百兩不便宜。」

「他說南蠻人最早帶進種子島時一挺賣二千兩,比起來不算貴。」

「只要威力強,貴一點無妨,他有沒有說威力怎麼樣?」

「他沒說,不過威力是很強,一旦射中,那威力是弓箭不能比的,而且發出的聲音很可怕,在挫敵銳氣方面倒是很管用。總之,你試試看就知道了,到靶場去吧?」

「好!等等,也叫大夥兒見識一下。」

景虎把在城內的家臣都找了來。本庄慶秀、金津新兵衛、鬼小島彌太郎、戶倉與八郎、曾根平兵衛、秋山源藏等都到齊了,新發田掃部介不在,景虎還特地派人把他找來。

「好像都到齊了,哦,還有松江,去叫她吧!」金津新兵衛說。

彌太郎趕緊推辭:「算啦,她是個女人。」

「這怎麼行?不叫松江不行的,她是本城一代女將,有必要看看這等可怕的戰爭武器,何況,如果沒找她,以後她可沒完沒了,尤其是你彌太郎,可有苦頭吃了,如果到時候她怪罪下來,我們就說都是你的主意,看你怎麼向她交代!」眾人一致恐嚇。

彌太郎立刻起身,「那還得了,我去叫她!」

眾人捧腹大笑。

松江在去年春天生了個男孩,長得又壯又胖,景虎為他取名彌彥丸。松江雖然是個好母親,但鄉下女人粗俗的言行依然未改。

等到松江來後,宇佐美讓他們逐一接過火鎗觀察過後,做了簡單說明,然後一同前往靶場。

晴朗的秋日午後,陽光和暖地照著大地,鳥聲不歇。

宇佐美吩咐武士:「這鎗射中靶的威力肉眼看不出,需要特別安置一下。」

武士在厚一寸、一尺見方大小的樫木板上畫上靶心,他自己用錫杖把洋鎗膛填滿,火口塞上火藥,夾上火繩,每個動作均緩慢而仔細。

「的確,下雨天是不能用,這火會熄的。」景虎說。

「不錯,這個火口——這裡叫火口——上面灑的火藥濕了,也不管用的。」

「是嗎?」

「不過,像今天這樣的好天氣,它就非常有效,看啊,聲音很可怕,防範一下。」

宇佐美架好鎗支,點燃火繩,拉下扳機。耳邊才聽得轟聲如雷,靶子已迸開兩半。

「好厲害!」

景虎驚歎不已,眾人也附和著,其中松江的聲音尤其大:「啊呀!好大的聲音,小孩子聽到了,一定嚇得哭個不停!」

宇佐美把火鎗交給景虎:「試試看!」

景虎一一遵照宇佐美的指示裝填、瞄準,向著新靶發射,也穩穩射中。

「好極了,弓箭還不能這樣箭隨聲到,它是比弓箭更勝一籌!」

景虎非常滿意,又試了一遍,就交給家臣讓他們也試試。大抵都能中的,即使未中靶心,差距不過三寸。

四人輪流射過後,鎗管發燙,無法用手握住。第五個接鎗的鬼小島彌太郎手一碰到鎗,便「燙啊!」把手躲開,又怕鎗掉到地上,只好用指尖捏著木製鎗托部份,眾人大笑。

宇佐美見狀說:「我剛忘了,這也是火鎗的缺點,頂多只能連續射擊六次,像現在這季節就是這樣,夏天時鎗管燙得更快。」

「這麼說,它的功能畢竟有限!」

「的確。」

彌太郎之後是松江,但是她不肯伸出手來:「好可怕!那種玩意兒我絕對不碰!」

任人怎麼勸說,她就是不肯,只好作罷。

回程中,眾人就火鎗的事發表各自心得,結論皆是:「這玩意兒雨天不能用,只能擊中約四十公尺,裝填費事,又那麼貴,沒甚麼大用,頂多只能做信號用。」

景虎和宇佐美聽在耳中,甚麼也沒說,只是一逕地微笑著。

※※※

宇佐美滯留了一晚,便告辭回去。

景虎似乎非常中意火鎗,每天都到靶場練習,有時也拖著家臣一起去練習,而他們似乎都不怎麼帶勁,但在景虎的堅持下,只得遵命行事。

就在這段期間,某天午後,晴景把服部玄鬼召進春日山城。

玄鬼家就在城下武士屋宅的最外端。晴景的使者來時,他正和另一人在內屋裏不著邊際地聊著。

玄鬼年近五十,身子雖然看起來還很硬朗,但臉部已老得厲害,滿是小皺紋,頭髮也全白了。和他談話的人身材雖不魁梧,但肌肉結實,鬍鬚濃厚,眼光銳利,非常健壯,年約三十。

他是一個月前才來到玄鬼這裡,住了下來,是玄鬼的同鄉。他們的交談內容幾乎遍及全國,最常談到的則是伊賀。

「聽那架勢,大概是城裏的貼身武士,我先避一避!」

那人一聽到玄關的腳步聲便這麼說,悄悄起身,沿著走廊避進更裡面的房間。他的腳步很平常,但像踩在空氣中一樣悄無聲響。

玄鬼也起身走到玄關。果然是熟悉的晴景貼身武士,玄鬼立刻跪在地上,「大駕光臨,有何指教?」

「主公有急事召你!」

「是,我立刻就去。」

「就在老地方等候!」

「是。」

目送貼身武士走後,玄鬼回到內屋,換衫準備出門。

剛才那人也回到房間,笑嘻嘻地說:「會是甚麼事呢?依我看啊,一定是他弟弟景虎的事!」

「大概吧!」玄鬼取出懷中小鏡,對鏡梳理微亂的鬢髮。

那人又說:「那種事置之不理就算了,卻偏偏小題大作,就像傻瓜把個小小膿痘弄成一大惡瘤一樣,我看真是蠢得無藥可救。」

玄鬼頭也不回地說:「想那些並非我分內之事。我走了,拜託你看一下房子!」

玄鬼一走,那人便橫躺在榻榻米上,枕著胳膊閉上眼,安靜下來。也不知他究竟睡著了沒有,不見半點氣息喘動。

不久,玄鬼按照晴景的指示,跪在後院涼亭的座椅旁。春天時開著紅花的木瓜老樹,像蛇似地彎著樹幹,伸展著茂密枝葉。為景生前,總是在這裡向他傳達密令。

玄鬼雖然等了好長一段時間,但跪姿動也不動,他低著頭,露出整片白髮,像尊雕像似地。不久,木屐踩在踏石上的聲音漸近,晴景走在前面,藤紫跟在後面。玄鬼並沒有抬頭觀看,他是從腳步聲及薰在衣服上的香料味道知道是藤紫。

兩人走進亭子,晴景坐下,藤紫站在他後面。

「主公召喚,不知有何要事吩咐?」

「我要你去一趟栃尾。你大概也知道甚麼事吧!那混帳小子,不把兄長放在眼裏,總是打些可怕的主意,我想乾脆叫他消失算了。這是你的酬勞,如果處理得好,我還會賜你數倍的金子。」

說著,他把一包砂金丟在玄鬼面前。整天耽溺酒色的他,不過說了這麼點話,便氣喘不已,但是湧上心頭的憤怒難以按捺,於是喘著顫抖的聲音繼續說:

「新發田兄弟也可恨!不過,只要殺了掃部介就行了,只要你能殺了景虎和掃部介,賞賜任憑你求,要金銀有金銀,要領地有領地,我絕不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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