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齋談義

聽了農民這一番話,鬼小島彌太郎大感興趣說:「去吧!好像很有意思。」

「當然,又漂亮又有武功,我們還真想見識見識!」其他人也說。

新兵衛笑道:「一聽到是漂亮尼姑就來勁了,這樣不好呀!」

彌太郎怪不好意思地笑說:「我等並不是好色之徒,過去有木曾公寵妾巴夫人在木曾公沒落後到越後友松為尼,我們只是想見識這位今之巴夫人,以便將來打參考!」

「為甚麼將來要作參考?」

新兵衛頗為不解,他轉頭看著景虎,心想景虎可能不願住在尼姑庵裏,沒想到景虎默默頷首。他只好說:「好吧!咱們又不能露宿荒郊野外,只有去叨擾一宿吧!」

告辭民宅,一行人朝尼姑庵前進。

中山是宮川及高原川會流之處,河水自此以下稱神通川。尼庵在沿宮川街道上行四、五百公尺,岔入左邊山路不到一百公尺處,白樺、楓槭、杉檜等樹交雜而生、林中碎石小路的盡頭。

天色已暗,但林中猶有蟬鳴,也有河鹿的美妙叫聲自不知名的溪畔傳來。景虎耳聞這叫聲,胸中交織起幼年時代松江照顧他時的記憶。

他聽說松江在栴檀野一戰被俘,此後即下落不明。有人說她抗拒神保左京進而被殺,也有人說她色誘守衛,把守衛殺了逃亡。景虎認為,松江不是那種會色誘男人的女人,一定是抗拒不從而被殺。

他一直這麼認為,但是剛才聽百姓那麼一講,感覺那尼姑可能是松江,她一樣是有驚人的力量及美貌。時間上也很巧合,戰事是在春暖花開時發生,她若被捕後又脫逃,在別處藏身一陣子後再來,大概也是夏天了。

「如果真是松江,那她該多大了?」景虎悄悄在心中掐算:「我五歲時她十八,我們差十三歲,那現在該有二十八了。」

她雖然像男人般粗俗,但真情照顧自己的種種回憶,填滿景虎胸膛。

※※※

天色全暗以前,他們抵達寺院。這寺院相當大,但沒有想像中的荒蕪。

正殿後面不遠,就是寺院廚房。裡面燭光隱隱,散發出烹煮食物的香味。

「請問……」

他們敲敲門栓,那尼姑一手舉著松油燈,一手拄著拐杖出來。她一身白衣,繫著白帶,步履如男人般輕快。油燈稍暗,看不清她的臉。

新兵衛說:「晚安!」

「晚安!」她回禮後,盯著新兵衛說:「你們雖是雲遊僧的裝扮,是真的修行者想來借宿,還是看我一個尼姑住在山裏想來欺負?如果想借宿,當然可以,只有粗茶淡飯供奉,如果想來欺負我,那就正殿前分個勝負如何?」

那聲音太熟悉了,景虎也看清了她的臉,上前一步說:「是松江嗎?我是虎千代,景虎啊!」

「啊!」

松江手上的燈油差點掉下,緊拄著拐杖小心翼翼地靠近景虎,拿燈就著景虎的臉端詳半晌,突然甩了拐杖,像崩倒似地往前一跪,「虎少爺啊!」便以袖掩臉,放聲大哭。

新兵衛等五人也都知道松江的事,覺得今天這樣重逢,真是奇遇。他們等松江停止了哭泣後,各自報上姓名。松江雖然高興重逢,但不知是想起栴檀野的敗戰,還是懷念過去長尾家的繁榮,聽完五人的姓名後,臉上又掛滿新淚。

好容易止住了悲傷,她讓眾人上堂,帶往廚房後面的禪房。

松江個性雖如男人,但很勤快,手上總是有事在做,看這房間收拾得乾淨整齊,就知她這習慣一逕沒變。

「這間禪房給虎少爺,其他人到正殿那邊,比較寬敞,我待會兒再帶你們過去。你們先在這兒陪虎少爺聊聊,我去準備吃的,你們大概也餓了吧!」

說完,松江退出房門。她的動作迅速利落,跑到後面的菜園拔了些菜,又到廚房裏乒乒乓乓地敲著砧板,又在廚房前的儲藏室進進出出,沒多久她就滿頭大汗地回到景虎房間:「都弄好了,來吃吧!」

早已飢腸轆轆的六個人,迫不及待地往廚房走。

炕爐上架著一口大鍋,鍋裏咕嘟咕嘟地煮著東西,味噌的香濃令人齒頰生津。

松江先為景虎盛了一大碗飯,再依序盛飯給新兵衛等人。

大鍋菜的味道極佳,除了青菜和山菜味外,似乎也有野味。

景虎夾起一片東西,好奇地問:「這是甚麼?這裡不是吃齋唸佛的寺院嗎?」

松江咯咯笑著說:「這裡是寺院不錯,但在這深山裏,也不能老是吃齋啊!夏天就罷了,冬天颳風下雪,光是吃齋,身體怎撐得過?所以我就向民家買些他們捕到的野豬啊、熊啊、鹿啊的,抹了鹽曬乾,或是醃在味噌裏,偶爾切幾片混在青菜裏煮了吃,沒甚麼不對嘛!誰說和尚和尼姑一定得吃齋?我聽說釋迦牟尼都還要喝牛奶補充體力,只有那些不知冬日深山寒凍的人才會說出家人只能吃齋!」

她說得頭頭是道,眾人心想頗有道理。

她接著說:「沒想到今天你們會來,我實在太高興了,為了慶祝重逢,我甚麼東西都放進去了,有熊肉、豬肉、鹿肉和兔肉,很好吃吧!」

景虎等人言謝,但隨即擔心她如此慷慨相待,那麼冬天時她自己吃甚麼呢?

她倒輕鬆回答:「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大不了到村長家去討點東西,沒甚麼好擔心的,倒是你們要好好吃飽啊!」

※※※

吃完飯,松江又泡了自己在山裏摘來的茶葉,甘香爽口。

「喝完了茶,你們先回虎少爺的房間坐坐,我收拾好了就來。」

眾人回到後面的內宅正廳,沒等多久,松江就來了,她洗過臉和手,換了一套白衣和服,顯得清爽。那剃得精光的腦袋雖然怪異,但一股成熟的嫵媚遍佈全身,看起來比以前更美。

坐定以後,彼此開始敘舊。景虎講別後的經過,松江則說栴檀野以後的遭遇。

「我被神保左京進的家臣蒔田主計活捉,要不是我久戰兵疲、他們又人多勢眾的話,我哪裏會被他活捉?不過,他也不是壞人,對我還算客氣,並派了一個小廝照顧我。我趁他出去時,殺了那個小廝,偷了馬逃走。我先翻過山,到達神通川岸邊,但預感不妙,於是轉往常願寺川,沿河而上,到立山山腳下蘆峅寺附近的山村,在村長家當下女。沒多久就知道神保派人四處捉拿我。蘆峅村是蘆峅寺的領地,官兵不得擅入,因此追兵也不能來捉我。但是村人卻老是對我指指點點,甚至有人想去向神保通風報信,我想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跑進蘆峅寺求助,住持大師問我願不願出家為主公祈求冥福,我想本來就打算追隨主公戰死的,既已是遺世之身,出家也無妨。住持見我同意,當場為我落髮,著法衣,取法名松妙尼,並告訴我這村裏的這座寺院久無人管,要我來跟村長說一聲,讓我住進來。這裡因為地處深山,又是別國領地,神保不敢侵入,應該很安全,於是我就來了。」

她邊說邊哭,眾人也陪著掉淚。鬼小島彌太郎最是感動,不停地用手臂拭淚,突然開口說:「連身為女人的妳都有這份氣概,春日山的晴景公簡直不能提了。心思整天就在那對京都姊弟身上,既無意為先主報仇,更無意平定國內亂賊。景虎少爺看不過去,特地從琵琶島趕到春日山進諫,他不但不聽,還強詞奪理,他雖然是我的主公,但真叫我打從心底瞧不起!」

松江聽了,詭異地笑著說:「他是個怪人,以前還扯過我的袖子,被我用力甩開,打到他腹部,躺了四、五天才好。我說他是怪人沒錯,哪有人去扯父親侍妾的袖子的?他有病。」

這事大家頭一回聽到,不禁面面相覷。景虎雖覺晴景是個無情的人,但更讓人感到丟臉。他緊咬嘴唇,眼睛盯著燈火動也不動。

他們在寺裏待了幾天,雖然旅程匆匆,但松江強留,不好拒絕,同時山中歲月的確舒暢無比。白天,黃鶯在山谷裏婉囀不停,鳥聲入耳,清麗動人。

第五天下午,景虎一人在寺後的林中散步時,新兵衛突然走來,笑嘻嘻地說:「有件鮮事!」他的表情似強壓即將爆發的笑意。

※※※

景虎等著新兵衛說明,默默看著新兵衛。被他那清澄的眸子一盯,新兵衛有些猶豫了,似乎不知該說與否。

「是……松妙尼好像對彌太郎特別有心。」

「特別有心?」

景虎完全不瞭解此話的意思,他不曾有過愛慾的經驗,即使有所感覺,也像隔著霞靄眺望遠山般朦朧。

新兵衛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他原來只是想開玩笑似地提提就算了,但景虎反應如此認真,他不得不硬著頭皮解釋:「像著了迷一樣。」

「甚麼?!」景虎大驚,「真的?!」

「看起來是這樣。」

景虎仰頭望天,白雲流過如長柱般高聳入天的杉間青空。那雲白白亮亮的,像片片薄綿。一片過去,又有一片過來,毫無間斷,景虎就這麼凝視著。

「你怎麼看出來的?」

「她常常盯著彌太郎,那眼神是女人看心愛男人時的眼神。」

「……還有呢?」

「她跟彌太郎說話時聲音不同,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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