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前倒戈

當天晚上,上杉軍在大將軍定憲的本陣裏召開軍事會議,宇佐美最初訂定的作戰方針,是避免立刻決戰而準備長期對抗。但是諸將認為己方兵力佔壓倒性優勢,一致主張立刻決戰。因此,宇佐美也不堅持當初的方針,他之所以採取持久戰之策,是原以為為景能召集更多的兵馬,但今天一看,長尾兵力意外地少,顯見國內豪族皆已背棄為景,而為景沒落的時候已到。

會中決定明天開戰,接著討論由誰打前鋒。本來眾人都想打前鋒,爭論不休,當彌二郎一開口:「就讓在下先攻吧!」爭論立刻停止。如果這話是出自其他人之口,或許是大言不慚,但是出自彌二郎之口,眾人即覺得恰如其分,因為他是有這份能耐的。

彌二郎今天中了房景一箭,左臂受的傷意外地深,他繫著繃帶,但並無衰弱的樣子。

宇佐美說:「柿崎兄受傷,無妨嗎?」

彌二郎放聲大笑:「這一點點皮肉之傷算甚麼!」

事情就此決定,明天早上卯時做好戰鬥準備,戰鬥始於宇佐美營地的螺聲,先由柿崎軍展開行動,當宇佐美營地吹響第二次螺聲,各軍聞聲即全面出擊,之後按各自判斷而戰;當宇佐美營地鑼聲持續地響起時即立刻撤兵,不可戀戰。如此決議以後即散會。

彌二郎並沒有忘記和為景的密約,但是兩軍兵力懸殊,上條又佔地利之便,現實情況與他原先的預測相差太遠。雖然他已收下金銀財寶、如花美眷的厚禮,若要違約,難免有愧於心,但是雙方勢力如此懸殊,如果按照約定背叛上杉,也不見得長尾方面有何勝算,於是他心中盤算,明天看情況再做決定吧!如果長尾軍能夠堅持不敗,我就實踐我的諾言,否則,也不能自毀前程啊!

彌三郎沒有參加軍事會議。彌二郎回營後,彌三郎立刻趕來,摒退眾人問道:「談了些甚麼?」

「已經決定由我打頭陣!」

彌三郎一臉迷惑:「但是,那個約定怎麼辦呢?今天房景指名叫陣,令我很不舒服。雖然他指名叫戰,但軍令規定我們堅守陣地不得出戰,如果大哥不出戰也不會有人覺得奇怪,當然也不會有人說大哥是懦夫!可是大哥應戰而出,是打算毀約嗎?這樣做妥當嗎?」

彌二郎放低聲音說:「話不能這麼說,那時他那樣挑釁叫陣,我萬沒有縮頭不出的道理。至於明天的頭陣,我是這樣打算。」他把自己的想法開誠佈公向彌三郎說明。

「這實在太過刁狠厲害了!」連彌三郎也驚駭不已。

「不刁狠厲害怎麼行呢?我們必須小心為上,見機行事,不小心不行啊!」

「小弟還是有一點不懂……」

「反正,一切看明天的情況再做決定,我也不一定會毀約。」

「這麼說,也沒有別的法子了,這樣也好。」彌三郎也表同意。

兄弟倆又閒聊了一陣後,彌三郎返回自己的軍帳。

※※※

彌二郎心念著留在城裏的春孃和秋孃,獨自喝著睡前酒。他突然發現旁邊有人坐著,轉頭一看,一個神情怪異的男子屈膝跪坐在一旁,不禁嚇了一跳。他正待喝斥,對方搶先說:「請安靜!」他的聲音很低,有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彌二郎自然而然地把發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他想斬殺這個人,但是左臂受傷,手不靈活,於是盯著對方,慢慢轉換位子,伸手去摸放在一旁的佩劍,但手伸過去,空無一物,他狼狽地摸索一陣,甚麼也沒有。

那有著烏鴉般大嘴的男子,以誠惶誠恐的語氣問:「大人在找尋佩刀嗎?就在那裏。」他用眼睛指向營帳一角,彌二郎一向引以自豪的鋼刀就豎在那裏。

彌二郎感到一陣虛脫,他也低聲地問道:「你是甚麼人?」

「難道大人不記得在下的聲音嗎?」

彌二郎這才想起,不就是曾經在黑暗中出現的聲音嗎?

「在下是為景公派來的!」他的態度愈是恭謹,愈是讓人難過,總覺得受愚弄似的,彌二郎心煩氣躁,又不能顯現於外。

「你甚麼時候來的?」

「剛才令弟來訪,在下跟隨其後而來,因為貴地防衛非常森嚴,只有出此下策,敢請原諒!」

彌二郎心想:「糟啦。」他和彌三郎的談話全都被他聽到。他很想殺了他,但是手中無刀,只靠腰中的短刀是無法成事的。

他這份心思像是映在明鏡上似地透明可見,對方說:「大人還是佩上佩刀吧!它若不在身邊,大人似乎不太自由!」說著,替他把刀拿來,戰戰兢兢地獻上。

彌二郎又嚇了一跳,心想恐怕沒有這麼容易殺他。

「在下帶來一封為景公的書信,裡面詳細寫了許多要在明天交戰時實施前次約定之事。還有,大人看過信後,若有不瞭解之處,在下當即為大人說明。」

說著,他從懷裏掏出一封書信,並且小心翼翼地抽出腰中的扇子,把信放在扇面上捧給彌二郎。彌二郎無視他這份尊誠,逕自打開書信看。

信上首先慰問他今天所受的傷,接著告知如何利用這個傷勢做為明天倒戈的藉口,事成以後,除了先前約定的頸城郡十鄉外,同時還要把宇佐美定行的領地全部賜給彌二郎。彌二郎心中盤算該如何回答,他此刻無法下定決心,因為他還不知道哪一邊是最後勝利者。為景雖然指示出巧妙實施計謀的方法,但得先騙過宇佐美不可,但是宇佐美會那麼容易被他瞞過嗎?

「是不是要你帶回信?」

「是!」

好像是非回信不可,彌二郎心底猶疑著,突然他想到一個很好的說詞:「你就告訴為景公,大函我已拜讀,凡事皆看明日戰況而定!」

「是,不過,能否請大人寫於書面。」

「我字寫得難看。」

「哪裏,在下見識過,大人寫得很好的。」

「見笑了!」彌二郎嘴上這麼講著,心想:「對了,上回這傢伙讓自己白等了一夜,偷偷把信拿走。」他想到凡事都讓這傢伙製得先機,著實可恨。

對方連稱:「不敢,不敢!」然後拿出預先準備好的筆墨紙硯說:「大人請用!」

彌二郎無奈,只好接過紙筆,把剛才說的話寫下來。

「深夜打擾請恕在下無禮,就此告辭!」他向後退至帳邊,慎重地行個躬後,掀開帳幕,一溜煙地消失了。彌二郎像追趕他似地掀開營帳,已經毫無蹤影。他嘀咕著:「真是令人討厭的傢伙!」他繃著臉回到座位上,只見那傢伙仍端坐在剛才的位置,彌二郎嚇了一跳:「你!你怎麼還在這裡?!」

「剛才外頭有些可疑的動靜!在下暫先折返,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就此告辭。」他又像剛才一樣後退,然後突然轉身,消失在眼前。

彌二郎有好一段時間不敢動彈,甚至連環視周圍、自言自語都不敢,總覺得他或許還藏在這營帳的某個地方。

※※※

第二天清晨,天還未亮,彌二郎派人到宇佐美定行的軍營中報告說:「昨天的傷勢突然在半夜發作,疼痛難耐,今日先鋒只好改換他人。原先希望擔任先鋒,然情況演變至此,實在抱歉,亦覺遺憾,敬請諒察!」

宇佐美非常驚訝,臉色大變說:「希望不要染上破傷風,本來我應該前去探望,但戰事在即,無法分身,等戰事過後再行探望,請代為轉告多保重!」

宇佐美轉向諸將表示:「因為如此這般,必須撤換先鋒,但是戰事已迫在眉睫,已無時間商量,暫時即以在下部隊為先鋒,請諸位諒察,其餘則仍按昨日所訂計劃行事。」諸將也都諒解。

戰事在卯時半刻時開始。長尾軍先鋒是上田部隊,三千兵馬分為兩隊,第一隊由政景率領,第二隊由房景率領押陣,在其後是為景的四千兵馬,分成五段防衛,但是他們只是前進了一點就按兵不動。

當前鋒接近到箭戰距離時,政景的部隊豎起盾牌,人躲在盾後,不停地放箭。但是上杉方面並沒有回應,都各自堅守陣地,藏身在盾牌及溝壕裏,一片靜寂。

政景隊再逐步向前。宇佐美一看時機已到,立刻吹起螺號。那高亢的螺音一響,千人先鋒部隊或從地上掩體躍出,或從柵門一擁而出,筆直衝向政景的軍隊。

就像岩石互相激撞一般,兩軍展開激烈槍戰。因為地勢有些傾斜,政景部隊必須仰攻而上,宇佐美隊則長驅直下,持續交戰一會兒後,政景部隊立刻四方散開。

宇佐美吹響第二響螺音,上杉諸將一起打開柵門,同時殺出,宇佐美和大將軍定憲也跟著殺出,來勢洶洶。纏鬥不久,房景的部隊立刻也陷於混亂,四散而逃。上杉軍乘勝追擊,直殺到為景的本陣。為景且戰且走。

戰況傳到營中的彌二郎處。彌二郎告訴弟弟及家將,因為箭傷疼痛,必須臥病在床,但是戰事一開始,他就悄悄起身穿起甲胄,叫來彌三郎,他的傷勢不但沒有惡化,反而經過一夜休養,已無大礙。彌三郎看著剛才還在床上病懨懨的彌二郎,如今卻精神抖擻,不禁愣住:「怎麼,大哥已經好了嗎?」

「我們現在就實踐和金津的約定!」

「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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