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年篇 劍相

當武藏在下關海運店,小林太郎左衛門的廂房默默削製木刀時,細川家首席國家老長岡興長把佐佐木小次郎喚至房內。

「你與宮本武藏比武的日期與場所已決定了,明天由主君正式告訴你。」興長說。

「你是說現在不能告訴我嗎?」

「還是由主君直接告訴你吧!」興長以冷漠的語氣說道。

小次郎早已知道這位首席國家老對他不具好感。

「家老,假若我擊敗宮本武藏的話,我希望增加五百石的俸祿。」

「這得由主君決定。」

「若不增加的話,我將辭去這裡,追隨黑田家、加藤家或島津家。他們大概肯給我一千五百石以上。」小次郎誇口說道。

「難道你一點也不擔心會敗給宮本武藏嗎?」

「哈哈哈……」小次郎大笑。「這三年來,我遊歷九州一帶,曾遇見數位本領高過武藏的劍客,全部都被我一劍擊斃。」

興長對小次郎的誇口似乎不以為意,說道:「你的竹竿似乎是一把凌厲的名劍。」

「想看嗎?」

「嗯。」

興長自小次郎手中接過三尺一寸二分的竹竿,拔出,使其直立。

這把竹竿沒有落款,但據說是鐮倉物,出自貞宗之手。正如其名「竹竿」,原本是四尺餘,直到小次郎前來九州,才縮短一尺。但貞宗所打造之劍,不知為何原因,幾乎都沒有落款。劍上鑄有「相模圍住人貞宗」與「長銘」的劍極少見,與正宗極為類似。

興長手中所拿的三尺一寸二分的長劍,不愧是貞宗所造,打造的十分精細。

鐵材細緻,劍色蒼然,閃閃發光。與過去興長所見到的豐臣秀吉的佩劍幾乎完全一樣。

興長凝視良久,然後問道:「你是否相信劍相呢?」

當時的人非常重視「劍相」。

人們相信刀身象徵天之五宮,把刀身分為數段,自劍尖起依序是散、壽、福、命運。

長劍因鑄法不同,會顯現出各種不同的形,甚至會有瑕疵。「形」有像日輪、月、星等等。

小次郎冷冷注視興長。「你是說這支竹竿有兇相?」

「恕我直言,我第一次看見兇相如此清晰的長劍。」

瞬間,小次郎的表情變得險惡。「請直說吧!」

興長以平靜的態度,語氣和緩的一一指出兇相。

在「命運」的部分有三顆星,一顆代表凡事不吉,將陷於貧賤,另二顆星亦將為佩帶者帶來災難,恐有罹患重病之虞。「福」的部分有三處瑕疵,表示大凶,將會遭遇難以想像的災難。「壽」的部分,中央的瑕疵表示橫死,此外,橫跨「壽」與「散」之間的瑕疵最具兇相,絕對難逃劫數。

只有出現於「壽」的中央——光命宮的幾道瑕疵及幾顆星之尚可,表示業力旺盛,強過神力。

興長明快加以說明,即把竹竿還給小次郎。

小次郎聞言,毫不動容,眉毛亦不皺一下。

「家老……你所指出的瑕疵及星星,全是在下在無數真劍比武時所呈現的。換言之,這些兇相包含有被在下所殺害的冤魂的怨恨。……不過,你說只有一處顯示業力勝過神力的吉相,我就是要藉此吉相殺死宮本武藏。屆時,這個吉相也將因宮本武藏的怨靈而變成兇相。……如此一來,當我與武藏比武完畢後,這把劍將變成一把名符其實的凶劍,到時再獻給你,請你丟棄、折斷或隨便處置。」小次郎昂然說完,把劍入鞘,起身離座。

告示

劍術比武之事

一、時間:四月十三日辰時上刻

二、場所:豐前長門之海門船島

三、比武人

本家劍術教練巖流佐佐木小次郎

播州浪人、新免伊賀守血族、宮本武藏

四、當天,無本家許可,禁止前往船島,並嚴禁船隻前往參觀。

慶長十七年四月十日

細川越中守家中

國家老長岡佐渡守興長

這一天,上述的告示牌不僅在小倉城下,連下關、門司關各交通要道,都以張貼的方式告示眾人。

一直就爭相討論佐佐木小次郎與宮本武藏將在何時比武的海峽兩岸的居民,在看到此告示牌之後,更是議論紛紛。

不論武士、商人、漁夫、工人、無人不打賭到底會由誰獲勝。

賭博被視為壞事,是在德川幕府的制度確立之後的事了。

當時,不論是幕府或諸侯並不禁止賭博。自城內到城外的小徑,到處都有人賭博。

會戰時,上至大將下至步卒,也熱衷於博奕之事。

因為賭博可以說是人類體內最強烈的本能。

文武天皇時(西元六九八年)已有以賭博(雙六)為生之人。(雙六是比圍棋更早自中國傳至日本。把骰子放入二個竹筒,若兩邊都出現六就是贏。)

「吾妻」鏡上記載:鐮倉時代,武士可賭雙六盤,但僕眾不行。

隨著時代變遷,到了戰國時代,陣中賭博被視為當然。不僅是金錢,連武具、馬具、馬匹都賭,甚至還有武士輸得全身赤裸。至於步卒,連妻子、女兒也成為賭注。

在天下歸於德川幕府的慶長十七年的此時,全日本仍沉醉於賭博中。

即連家康本人亦喜好賭博。慶長十二年,朝鮮使者呂祐吉前往江戶途中,順道造訪駿府,家康出來招待一番後,即以荷蘭的撲克牌作賭,輸掉六貫目的銀子。織田信長與豐臣秀吉也好賭,一有餘暇,即涉足其間。

嚴禁賭博是肇始於二代將軍秀忠。

不過,在此時代,不論武家宅邸、寺院及神社都公開設有賭場。

因此,一旦有號稱無敵的二位劍客將進行比武的話,很少有人不加入打賭行列中的。(換言之,就有如現代的賽馬。)

細川家與毛利家,有的武士以珍藏的寶劍或甲冑下賭,富商則投下龐大的賭注,漁夫之中甚至有人以未來一年的漁獲量作為賭注。

若把所有的賭金合計的話,小次郎與武藏的比武足可動員十萬大軍。但是卻沒有留下記錄。

奇怪的是自此之後,賭博的記錄就此消失了。

小次郎及武藏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人投下龐大賭注之事。

住在下關客棧的妻六與七助夫婦,在可看見的範圍,就已得知有龐大的金銀下注於這場比武,令他們大感驚訝。

告示牌張貼出來的當天晚上,妻六回到客棧,激動說道:「兩家海運店以堆滿倉庫的洋貨作賭,簡直太過份了。」

淡路七助夫婦似乎要藉此機會,大發比武的橫財。

只有伊織一直待在客棧,默默聽取妻六帶回來的種種消息。

當天用過晚餐後,妻六說:「伊織……你大概知道武藏的藏身之處吧!又何必對我保密呢!」

「叔叔太多心了,我根本不知道。」

「你若不知他藏身於何處,又如何與他的計策配合呢?」

「師父早已把計畫交待過我了。」

「可是,今天才知道時間與地點呀!」

「是的。」

「難道不必依時間與地點來改變計畫嗎?」

「……」

「不然就是長岡佐渡早在武藏來此之前,就已通知過他了。」

「不,我不認為如此。」

「既然如此,計畫應該是在時間與日期決定之後,才能擬定的呀?」妻六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此時,伊織突發奇想的問道:「叔叔,你會划船嗎?」

「別小看我是伊賀山中的人,我也曾在伊勢海學過划船及游泳。」

「既然如此,請你划船載師父渡海吧!」

「我接受。」

「不過,叔叔的任務只是划去又劃回,其餘的就別多管……」伊織再次叮嚀。

佐佐木小次郎在家中安置女人。

她是細川家下級武士的女兒,曾出嫁一次。

丈夫橫死於狩獵中,回到娘家已有數年,年齡雖已二十六、七歲,卻仍十分貌美,引起小次郎的注意,將其帶回用以服侍自己。

此女名叫「須繪」。

白皙如絲的肌膚,在床笫中不論如何挑逗,始終保持冰冷,纏住小次郎的肢體卻異常柔軟。

自須繪進入家中之後,小次郎即戒除好色的惡習。

「自從有了妳之後,我就像被蛇吞噬的青蛙一樣。」小次郎坦白說道。

貼出告示牌的那天,須繪邊準備午餐,突然請求說:「我想暫時休息一段時間。」

「為什麼?有什麼理由?」

「我覺得若我住在這裡,將會影響你這次的比武,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須繪是個沉默寡言,舉止輕盈有如影子的女人,與閨房時的情形截然不同。

「我佐佐木小次郎不會受女人的預感所左右,別胡說了!」小次郎粗暴的說道。

須繪看著膝蓋,說:「上次我出嫁時,曾有不祥的預感,認為娶我的人將會遭遇橫死,果然不錯。」

「他是他,我是我。若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