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約走了二十步，武藏佇足，心想他們會是走上狹窄僅容一人走過的小坡路嗎？
他的表情毫無變化，瞬間，雙眼放出閃電般的光芒。
這位決鬥者的感覺完全超乎尋常人，即使距離頗遠，亦能敏銳的感覺出來，大概可說是天賦吧！
武藏有點懷疑，瞇起眼睛，慢慢走上去。
結果，走不到十步的距離，一股血腥味刺鼻而來。
坡路自此處起緩緩的彎曲，到了轉角，武藏看到許多屍體橫放於前。
屍體的形狀各異，卻無一人因為重傷而呻吟，完全是一片死寂。
的確是一片死屍累累。而且被害的都是分乘小船前來的「地獄丸」的人。
即使是武藏，也是第一次在大白天，看到這麼多被殺害的屍體。
在洛北一乘寺下松與吉岡門徒死鬥時，他根本無暇去觀看屍體。
——看來是有高手隱藏於此。
武藏的內心如此呢喃著。
自轉彎處，坡度突然變陡，有二、三具屍體重疊，是被殺後，滾落所致。
武藏走近，看出每個人都是一刀致死。
來到兩邊是紅土崖的坡路時，看到三顆沒有身體的頭顱，不禁令武藏懷疑：大概是池田家所僵用之人所為，可是，池田家會有此種高手嗎？
已歷經各種場面的武藏，一眼即可斷定，殺害這些海盜的，是出自同一人。
……武藏終於走完坡路。
眼前是一片平坦的草地，四處散佈有赤松。
「……」武藏發現到船長鬼左衛門雙手被反綁，綁在七、八步之前的赤松樹幹上。
——還活著！
鬼左衛門頭部低垂，很明顯的是被活捉的。
武藏移動視線。
殺害眾多人員的人就躺在附近。
是一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
由於武藏銷聲匿跡走上坡路，所以似乎沒有被察覺。對方大概是為了消除疲勞與假寐一番。
也可能是正在等待第二次的襲擊。
然而武藏卻認為，殺害二十餘位海盜，活捉鬼左衛明的人，大概不是這個小夥子。
可能是看守的人吧？
武藏覺得這位年輕人十分眼熟。
就在此時，傳來飛鏢的嗖聲，武藏大步跳開，躲在松樹後。
三支飛鏢持續飛來，每一支都刺穿樹幹。若非武藏的動作快如野獸般的話，恐怕身上已中一、二支飛鏢了。
瞬間，年輕人彈跳起來。
武藏看向飛鏢飛來的方向。他與射飛鏢的人距離頗遠。
「叔叔，別出手！我來對付。」年輕人大聲叫道。
「伊織，這小子不是普通的海盜。」
此時，武藏不自覺的低吟一聲。
二
武藏迅速自樹後閃出。
「妻六，射飛鏢時，應看清對手再射。」
伊織面對說話的武藏，高興的說道：「啊！是師父！」
妻六也跳向岩石上，不敢相信似的大叫：「武藏兄！」
武藏凝視伊織。「你就是伊織？」疑惑似的問道。
「是的，好久不見了。」
「殺害海盜的人是……？」
「是我！」
「……」武藏簡直難以置信。
此時，妻六跛著腳跑來，纏在右膝上的布塊沾滿鮮血，看來可能是受到槍傷。
「抱歉，請原諒，我妻六果然要服老了，視力衰退，居然沒有看出是武藏兄，而莽撞射飛鏢，請原諒……」妻六跪下。
武藏仍然緊盯著伊織，問道：「你在那裏練得這身本領？」
「澤庵和尚帶我到伊賀上野，拜師洗心洞幻夢學習雙劍。」
「洗心洞幻夢？」武藏不曾聽過這個劍名。
「幻夢師父是一位不曾比武過的人。」
「……？」武藏皺眉。
妻六宛如以兒子為榮一般，興高采烈說道：「你也看到伊織的厲害了吧……」
「妻六，你也是伊賀人，諒必聽過洗心洞幻夢之名吧！」
「不，完全沒聽過。據伊織所言，他原是禪僧，不過我不知道他是何時移居伊賀……總之，那位幻夢把伊織鍛鍊的如此厲害，真是可喜可賀。」
「我倒不覺得。」
「什麼？」妻六目眥盡裂。
「我拜託這位被綁在樹上的老船長，讓我搭便船前往豐前小倉。」
「那麼，你也是看了池田家船奉行的告示牌，而前來收拾海盜的嗎……？」
「不，現在我是你們的敵人。」武藏以冰冷的語氣說道。
「這是怎麼回事！」妻六大驚。
伊織則冷視武藏，不發一語。
武藏走向鬼左衛明，將其喚醒。
「啊！你是來救我的嗎？」
「船長，殺你部下的人，正是我的徒弟。」
「什麼！」鬼左衛明驚愕的環視周圍，把視線停在讓自己遭受恥辱的年輕人。「他是你的徒弟？」
「雖是徒弟，但伊織自十一歲起就分手了……，他是從別的師父學劍，不過，我們師徒的關係仍未改變。」
「……嗯！」鬼左衛明低叫一聲。
武藏繼續說：「不過，現在……我屬於八幡船的人，伊織則站在防守長島的立場，簡言之，我們師徒正處於對立的立場。」
「……」鬼左衛明仰望武藏，毫不眨眼。
「船長，為了救你，我必須與徒弟決鬥。」
聽武藏如此一說，妻六失聲大叫：「簡直豈有此理！你們要決鬥？天下那有此種事！簡直是瘋了。」
「妻六，亂世中，父子、兄弟甚至都會交戰互弒，你應該也常聽到這種事。」
「不，我不管別人，我絕不讓你們在我面前決鬥。」
「妻六，搶女人是另一回事，但我必須救這位海盜首領回船上，這是我的任務。……是搭船的人理應做到的事。若我不救他回去，全部人員將會攻向長島。他們有許多槍砲，將會使所有島民受害。………伊織，現在我出現了，你是否能看我的面子，放他回去？」
「不，我不放人！」伊織斬釘截鐵的答道。
「好吧！我只有和你比武了。」
「是！」
三
「不行！不行！不行！我妻六絕不允許你們這麼做！」妻六臉色大變，站在二人之間。「你們若要比武，不如先殺了我！」他憤怒叫道。
就在此時——
「等等！」鬼左衛明插口說道：「宮本武藏，你留在長島吧！我回船上。」
「……？．」
「我不帶走長島的女兒，就此離去好了。」
「他殺了二十餘人，你不帶女人回船上的話，豈不有失船長的面子嗎？」武藏說。
鬼左衛明搖頭說道：「這也是無奈的。我若回到船上，提議別攻打長島的話，就會失去船長的地位。」
「你是說三十多年來，身為勇猛無比的八幡船船長，會因此而失去面子，喪失地位嗎？」
「反正我老了。至於我的地位要讓給副船長滿十郎，或由五位甲長抽籤，就完全由他們去協商了。」鬼左衛明有氣無力的說道。
四
當武藏與鬼左衛明走至海彎後，英勇寬大的老海盜坐上等在岸邊的小船。
「再會……」鬼左衛明行禮，又說：「祝你與佐佐木小次郎的比武能夠獲勝。」
「謝謝你的照顧。……你若不當船長，是否將在田邊灣渡過寧靜的晚年？」
「或許吧！……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不論是豐臣家的天下或德川家的天下，八幡船是絕對不會毀滅。看看這位划船的少年吧，再過十年，他將會成為指揮部下，入侵明朝，攻伐安南、呂宋的勇敢的日本男子。」
武藏看著可能是石田三成的後代的少年左馬之助，說道：「的確是可供造就之才。」
不久，來到島長家，武藏對這次的重逢似乎毫無喜悅之色，對伊織問道：「你使用雙劍殺死那些人嗎？」
「是的。」
「八幡的人個個都有無數的戰鬥經驗，現在我還無法相信你能獨自殺害他們。不過，我倒想見識見識洗心洞幻夢所傳授的雙劍術。」
「總有機會的。」妻六從旁說：「你快和佐佐木小次郎比武了吧？」
「嗯。」
「祝你勝利。」
「不，我沒有自信能勝過佐佐木小次郎。……或許我會輸。」
「請別這麼說。」
「以天賦而言，或許我低於小次郎，以本領而言，名人越後的直傳弟子小次郎的富田流，一定勝過無師自通的我。」
「這……」
「這是事實……對了，伊織。」
「在。」
「你正式學過洗心洞幻夢的劍術嗎？」
「是的。」
「若我能擊敗佐佐木小次郎，接下去要你跟我比武。」
「是。」
「當我看見那些被你殺害的敵人之時，我就覺得，我根本無法施展此種劍術。你我的劍技似乎完全不同。總有一天，我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