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年篇 鬥雞

「賭啊!賭啊!一年一次的源平會戰……源氏贏,還是平家贏呢?這是統一天下的會戰呀!快下賭呀!」

正在口沫橫飛,大聲嚷嚷的,是一位身穿紅白相間的衣袴的人。

赤銅色的皮膚與強壯的體格,一看即知是在大海中鍛鍊而成的。

這裡——是紀州田邊港的鬥雞神社境內,約有千人以上的觀眾聚集於此。

除了城下的居民及當地的農民之外,尚有不少外地人專為這一天而趕路至此。

觀眾所圍繞的是圍成圓形的矮竹籬。

裡面從中隔開,兩側的入口各有一隻雞,一隻紅,一隻白。

現在正在進行鬥雞。

大約自慶長十年開始,每年在辜月(十一月)十五日,讓紅白雞相鬥,再賭何者勝,何者輸。

不過,這個神社名,卻可遠溯至遠昔。

久安五年,十八任的熊野別當(官名)湛快,迎接熊野神社分至此,稱為「新熊野神社」。

過去,這裡似乎是其他神明的神社,很可能是祭祀出雲族的神。

此時,則由湛快改換社名,使其成為熊野十二社之一。

湛快善觀時務。平治之亂之時——源義朝等人利用平清盛前往熊野不在時,在原師舉兵起義。當時,清盛逃至九州,想等待時機再加以攻伐。因此,湛快和湯淺權守宗直等人一起支援清盛,贈予七副甲冑及弓箭,立即送清盛回京洛。因此功勞,使熊野別當的威勢不可一世。

湛快的長子二十一任別當的湛增繼承此威勢,他的豪邁不輸於其父。

據說湛增的身高超過六尺,具有二十人的臂力。

有一次,湛增的侍從與北叡山的和尚發生爭執,而殺害了一、二人。湛增的使者向「檢非違使」自首,然後切腹自殺。但是,北叡山的和尚卻不肯就此罷休,下山尋仇,毀了祇陀林寺的別當之家。湛增一聽此消息,僅帶五位侍從,預先堵住和尚的歸路,瞬間殺死十數人。

治承四年四月,源三位政賴等人擁護「以仁王」舉兵,湛增起而響應,聲討新宮十郎義盛。

但是,當平家的權勢漸趨衰敗時,湛增起兵渡海,攻入阿波,更攻進伊勢老摩。因此,平家十分憎恨謀叛人湛增,然湛增卻絲毫不以為意。

平家原本計畫以平賴盛為大將,聲討湛增;卻因關東情勢不穩,而一再拖延,最後作罷。

不久後,發生源平之戰。但,當時湛增已與源賴朝締盟。

源義經身為總帥,把平家誘至屋島、壇之浦之時,湛增在田邊港的新熊野神社齋戒七天,演奏御神樂,祈求降福,然後在神社內讓七隻紅雞與七隻白雞相鬥。結果是七隻紅雞全部敗逃。不過,這是因為湛增事先並沒有供餌給紅雞。

「勝利將屬於源氏!」

湛增如此向部下族人宣佈後,率領二千餘人搭乘二百餘艘軍船,朝壇之浦直駛而去。

這是鬥雞神社之名的由來。

「各位,怎麼搞的!押平家的人這麼少。鬥雞時,平家可未必會輸哦!來呀!快賭平家吧!」船伕莊家不停煽動著。

但是,押紅雞的人卻不足三分之一。

若雙方賭金不均等的話,則無法開賽。

這種一年一度的鬥雞,經常都是此種情況。由於下注越大,輸贏越大,所以,往往到最後都是由大阪來的大商賈,大方的補足紅雞短少的錢數,或是平家的後代前來支援紅雞之後,才能順利開賽。

不知為什麼,今年似乎沒有這種人出現。

「各位,源氏只傳二代就亡了,別太盲目迷信,快押紅的吧!否則無法開賽的。」

贏者,必須捐出二成的贏錢,這已成規矩。

這個鬥雞神社(正名應為新熊野雞合權現)在明應四年,曾經毀於兵火。但是,由於執行乘源獲賜募捐簿,前往各地募捐,才得以重建。

但是,天正十三年,豐臣秀吉征討土原時,又化為烏有,神社的領地亦被沒收。

慶長五年,關原之役之後,淺野幸長受封於甲斐至伊紀,而由首席老臣淺野左衛明佐忠知統治田邊一地。

淺野左衛明佐決定重建歷史悠久的熊野十二社之一的鬥雞神社。主要的理由是,以稻荷山的大木建造而成的「千石船」,在首次出航時,並無遭遇暴風雨,卻無故沉沒於海中。

「一定是熊野權現發怒了。」

於是使左衛明驟然決定先重建本殿。

但是,因左衛明只是位三萬石的貧窮支藩,難以全額負擔,只有仰賴當地人捐獻。

本殿終於完成於慶長九年。但是,卻無法重建上神社、西神社、中神社、下神社、八百萬神社、玉置神社等等。

因此,有位侍從想起,以舉辦鬥雞作為募捐的方法。

在莊家船伕的吆喝下,押紅雞的賭金還是不夠。

宮本武藏也夾在群眾裏。離開江戶後,曾四處流浪,現在正落足於紀州。

武藏沒有押下一文錢。他是一位以真劍比武為生活目的的決鬥者,卻不喜歡賭博。而且也不曾賭過。

當時,賭博並未受禁。即使是一城之主也賭。甚至在會戰的前一晚,上自大將下自步卒,都沉醉於雙六、花骨牌、穴打、骰子等。

「你……」有人自旁向武藏搭訕:「你不妨押平家試試看?」

在對方的勸說下,武藏面無表情看向他。

對方是一位以斗笠遮臉,浪人打扮的人。

「我可以借你錢。」

「我不喜歡賭博。」

「可是,你不是正在看嗎?」

「我只對鬥雞的情形感興趣。」

「我想你是位劍客。」

「……」

「想必你已看出是紅雞或白雞會勝吧!」

「……」

「你的眼神對紅雞會勝很有自信。」

「……」

「下賭吧!」

「為何勸我下賭?想賭的話,你為何不賭。」

「我不能賭鬥雞,等一下我再告訴你理由。」

「……」

武藏並不回答,對方自懷裏拿出沉甸甸的皮革袋,勸說道:「押吧!」

但是,武藏並不接過。

此時,戴笠的浪人突然大聲叫喚莊家:「平家不足的錢數,由這位仁兄負責!」

立即四處歡聲雷動。

因為不足的部分並非一筆小數目。足供普通人遊樂三年。

結果,白雞在紅雞的猛烈攻擊下,四處逃逸,最後則是眼睛被啄而倒地。

接受一大筆捐款後,神社立即由三位騎士舉行除魔的流鏑馬,作為整個節目的結束。

正在進行流鏑馬之時,武藏就離開鬥雞神社,走在沿海的路上。

初冬的田邊灣,水面有如湖水般平靜。

自日之岬到潮岬之間,稱之為紀州灘,海水洶湧,但唯獨田邊灣十分平靜。

灣口北方有天神崎,南有突出瀨戶崎,環抱海灣;其間有灘之嶋與沖之嶋二座露礁,形成自然的防波堤,擋在外海中。

武藏坐在松林前的砂地上,眺望眼前的美景,心想:「古代的熊野水軍大概以此作為根據地。」

此時,有腳步聲走近。

「原來你在這裡……你可真怪。贏了錢,卻不拿錢就逕自走了。」戴笠的浪人亦坐下,把銅製的金盒放在武藏面前,說道:「請收下吧!」

「這是你贏的錢,不是我的。」武藏答道。

「我只拿回本錢就行了。」

「你說你不能賭鬥雞,理由是……?」武藏問。

浪人摘下斗笠,露出臉部,年約五十歲,眼窩凹陷,鼻樑高、唇厚——長像可謂魁偉。

「實際上,我是已滅亡的熊野別當的後裔。」

熊野別當是於三十一代正湛時毀滅。這是弘安七年之事。

壽永滅掉平家後,歷經三十餘年,天下大勢歸於鎌倉的北條家。京師中,卻有許多人忌恨其專橫,而伺機推翻北條幕府。

後鳥羽院經常前往參拜延曆、園城二寺,春日、春吉二社。他之所以屢次率領人員前往熊野,主要是為了聯絡神職信徒,以計畫打倒北條幕府。

熊野別當在鎌倉的援助下,曾興盛一時,卻有意模仿湛增背叛平家的例子,而加入天皇的陣容。

承久三年五月,後鳥羽上皇動員近畿的士兵,以及各寺院的僧兵,討伐北條義時,下一任的別當候選人,新宮派的行快的長子尋快,與田邊派的湛增的次子快實,為了爭取別當之位而反目成仇;於是田邊二十四代熊野別當湛增,使此二派暫停紛爭,一致馳往京師協助。

結果,在勢多、宇治的決戰中,京師大軍敗北,而潰不成軍。

在此戰役中,熊野別當派死守宇治橋,奮勇激戰,但是,新宮派尋快之子只長,田邊派湛增的次子快實,四子湛全,以及三千六百餘位族人全部戰死。

因此,使熊野別當的勢力於一夕間完全崩潰。

新宮派行快之子尋快逃匿於民間,歷經二十年後才獲得赦免,而成為二十八代別當,但是,卻已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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