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年篇 武將之子

大阪城的天守閣聳立於小倉山的中央,與其呈對應的是,屹立於南邊的一座山。

叫做福智山。

沿著橫切平野入海的蒲生川攀登而上的話,即可在福智山中發現令人嘆為觀止的大瀑布。當地人稱為「菅生瀑布」。

本來稱為「周防瀑布」,不知何時卻訛音變成「菅生」。

應永年間,周防的勇猛武將大內盛見,曾橫渡海峽,壓制北九州。大內盛見完成這項壯舉後,盛見為了犒慰將土、心腹,而登上福智山,在此巨大瀑布之前,大擺宴席飲酒作樂。

因此故事,而有「周防瀑布」之稱,不久則被改稱為「菅生瀑布」。

瀑布距城下僅四里,然而,其景觀卻有如遠離塵囂般,令人覺得神秘莫測。

類似此種深山裏的絕佳勝地,是絕不會乏人問津的。自天文年間起,即成為修驗道的靈場。

此地的確適於佛道行法的行者受瀑布沖擊,或在被飛瀑濺濕的岩石上打坐練功。

修道者認為世間是俗塵的紛擾之地,他們認為潛居深山,忍受轟然落下的淒厲的瀑布,才能完全領悟法悅。

自菅生瀑布流洩而出的蒲生川,又名稱為紫川。這是由於水流途中所形成的潭、淵的水色深濃所致。

沿著紫色溪流,愈往上攀登的話,精神愈見清爽。

修行者在此深山發現這是一塊適於修行的清淨靈地,此後,無數修行者遠自全國各地匯集而來。

細川忠興成為小倉城主後,亦認為福智山是修驗道靈地,故全家大小無人前往此地,唯恐騷擾之。

只有一人經常離城,前往菅生瀑布。

那就是佐佐木小次郎。

因為小次郎持續偷偷練習,站在飛瀑沾濕的岩石上,以虎切刀的快斬斬落嬉弄飛沫的岩燕。

若在天正年間,小次郎的偷偷練習務必會受到嚴重的騷擾。因為當時在岩石上打坐的行者,一年四季不曾有一天中斷過。

自豐臣秀吉征討朝鮮起,雖未曾禁止修行者進入九州。但,行者卻對渡過海峽有所顧忌,所以,福智山的靈場也逐漸荒廢了。

不過,每個月仍可看到五、六位行者,弄響錫杖,走在小徑上。

小次郎在菅生瀑布也曾碰見過行者。而且也不只一、二次,當小次郎到達時,早已有行者在岩石上打坐。

每次,小次郎總是命令道:「滾開!」

大部分的行者一接觸小次郎的眼光,皆會乖馴離去。但其中亦有人不予理會,逕行打坐。

每週此種情況,小次郎必會立於其身邊,斬落飛翔中的岩燕。

行者見之,皆為之慄然,而逃匿無蹤。

只有一次,有位行者仍固執的繼續打坐,惹得小次郎砍下其腦袋,將其身體踢落瀑布下。

自此以來,每當小次郎走在山徑時,便會響起法螺貝的響聲。其意是:「煞星來了!」

於是在岩石打坐的行者,務必會立即起身。

卻無人憎恨小次郎是破壞靈場氣氛的魔鬼,而加以狙擊。

其中或許有人憤怒難忍,自岩背想狙擊小次郎,但是一看到其斬燕的快斬,便退避三舍了。

修驗道雖用以激勵行者去除魔障,降服幽鬼妖怪,但是一旦面臨小次郎所散發出的劍氣以及快斬,即令行者不敢輕舉妄動。

夢見敗在武藏手下的當天早晨,小次郎離開道場,朝南沿著蒲生川的小徑,進入福智山。

自水聲急湍之處開始,道路消失於水流中。自此開始必須踏過紫色水邊的沙地,越過一片岩灘。

當小次郎跳向一塊岩石時,把視線投向右方樹林。

因為他直覺有一道銳利的眼光射向自己。

雖然對方小心謹慎,但是,卻仍逃不過小次郎的敏銳神經。

「……」小次郎嗤之以鼻,迅及跳向下一塊岩石。

不久,小次郎到達菅生瀑布之下。

今天,無人吹響法螺貝,途中亦未看到行者的影子。小次郎有種預感。

——大概有人要襲擊我。

雖然秋已深,在飛瀑前,仍可看到數隻岩燕快速飛掠。

小次郎以眼睛追尋交相飛行的岩燕。

每隻岩燕都反覆進行飛翔的動作。輕輕飛掠瀑布水面,輕擦小次郎所立之大岩石,翻身,飛向陽光照射下的飛沫彩虹中。

瞬間,小次郎的右手按在所背負的竹竿柄,接下來的一剎那,在一道劍光下,一隻岩燕跌至水面。

不僅如此,另一道閃電似的劍光又砍下一隻岩燕。

小次郎的快斬並非就此打住,接著橫掃一刀,又一隻岩燕被砍成二半,跌至小次郎的腳邊。

小次郎連續砍落三隻飛燕後,慢慢轉身,走向與樹枝葉交叉的岩石前,以冰冷的聲音說道:「裡面的行者,你有自信擊破我的巖流劍術嗎?」

沉默數秒鐘後,躲藏的人迅速現身。

是位與其年齡相仿的青年。

此人眉目凜然,一身白衣打扮頗具高雅氣質,僅是一瞥,即知不是普通的修行者。

「本山的嶺風瀑音是法身說法之處,你卻以穢身玷污,又斬殺無罪的可憐小鳥,到底是何居心!」青年行者抬頭挺胸,斥責小次郎。

「呵……!」小次郎莞爾笑道:「代表不動明王的行者總算出現了,我已久候了。」

修驗道以不動明王降伏惡魔的憤怒之相作為最理想的相貌。至今仍未有人以不動明王的憤怒之相挺身而出。小次郎卻對其輕蔑不已,內心咒罵道:「無用的修行道!」

「你想討教嗎?」小次郎引誘道。

「向充滿毒氣的靈息施加處罰,是我的責任。」青年行者揮出左手所持之金剛杖,挺身而出。

見此架勢,小次郎立即看出這小子來頭不小。

突然,一股鬥志燃燒全身,小次郎道:「你不是一般的修行者,一定學過劍術吧!」

「稍微學過。」

「我佐佐木小次郎曾經歷經無數比武,為了把你加入我的勝利記錄中,以留傳後世,先報出你的姓名吧!」小次郎向對方說出不遜之語。

青年行者瞪視小次郎,報出姓名:「我是先前任筑前岩屋城代、紹運高橋鎮種之子彌七郎鎮正。」

「哦!原來是高橋入道鎮種的兒子。這麼說,你是立花宗茂之兄或弟了?」

「是的,立花宗茂是家兄。」

「你們可真是武勇之家。」小次郎笑道。

高橋鎮種是位勇猛仁義之武將,名聲不僅響亮西國,亦遠播關東、奧羽。

鎮種是吉弘鑑理的次子。年少稱為彌七郎之時,由父親鑑理作主,約娶齋藤鎮實之妹。

但是,吉弘家四方受敵,彌七郎與父親不分晝夜迎擊敵人,而無暇迎娶。

數年後,彌七郎才前往拜訪齋藤家,敘述詳情,對延遲迎娶之事致歉,並要求再等半年。

齋藤鎮實答道:「舍妹前年患痘瘡,已變成慘不忍睹的醜貌,所以,請取消這樁婚約吧!」

彌七郎立即臉色一變,說道:「這是不合情理之事。齋藤的祖先是以武勇成名的武士。能與此光榮的門第締結姻親是無上的光榮。況且武士之言一言九鼎,萬不可驟然變卦。而且在下又非喜好女色之人。」說完,決定即日帶其妹同行。

當時,彌七郎二十歲。

迎娶齋藤之女之後,彌七郎的成年名字叫高橋鎮種,成為筑前岩屋的城代。

天正十四年七月,薩摩的島津義久率領五萬大軍,攻打岩屋城。

彌七郎剃髮為僧,號入道紹運,時逢三十九歲的壯年期。

岩屋城雖只有二千七百餘名士兵,但是,紹運在島津的大軍攻打下,仍然毫不鬆懈,奮力以戰。

但是,面臨五方薩摩兵的猛烈攻勢,死傷不斷,又難以離城,岩屋城的命運危在旦夕。

島津的部將新納武藏守見此情形,偽稱「新納藏人」,要求會見紹運。

紹運亦化名為高橋家的侍從「麻布外記」,與其面談。

新納在城濠外,紹運在瞭望台上,彼此相距一段距離問答。

新納百般解說利害關係,勸其降服。紹運則堅持主張臣子節義,毫不屈服。

後來,島津義久再次派遣壯嚴寺的住持充當使者,力勸紹運投降,條件是只留一名人質,解除圍攻,直到大友家與島津家互盟和睦之約以後,必送還人質。

島津義久所以自薩摩出兵,主要是要與一向以羽柴秀吉作後盾的大友義鎮一決雌雄。但是,令他痛恨的是筑前勝尾城主筑紫廣門的臨時倒戈。

所以,為了早日攻討筑紫廣門,必須盡快使岩屋城降服。

但是紹運毫不接受壯嚴寺住持的勸告。

於是島津義久下令發動總攻擊。

岩屋城終被攻陷,紹運先令妻子自決,於城門寫下訣別書之後,切腹自盡。

據說被圍城之時,紹運曾一一向受傷殉難的士兵跪地磕頭禮拜,所以,城陷之時,無一人苟活,全都與城共存亡。

紹運的長子就是立花宗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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