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年篇 大戰賭場

距伊丹城址約兩里遠,有個名叫「鴻池村」的小村落。

在二十餘年前,有個名叫山中信直的鄉紳住在這裡,除此之外,便只有兩、三家農戶而已。

山中信直是山中鹿之介幸盛的叔叔,弱冠即離家遠遊。遍歷諸國之後,作了茨木城中川清秀的食客。後來經中川清秀的薦舉,而仕於伊丹城荒木村重,成為其心腹大臣。

但是山中信直一得知荒木村重要投靠毛利家,而背叛織田信長時,便極力勸諫村重,惜未獲採納。山中信直於是罷官,自號喜樂,而閒居在鴻池村。

當舊主荒木村重潛離伊丹城,移身尼崎城時,信直平靜中去世。

他曾收養侄子山中新六幸元為養子,也就是山中鹿之介幸盛的兒子。

新六九歲時,曾目睹伊丹城一百二十二名婦女,在織田信長的命令下,被拖出城處死的情景。新六雖然年幼,但已經對此種殘暴的武人行徑感到不齒。

這個可怕的記憶,始終存在新六的腦海裏,在十五歲行元服之儀時,終至丟棄雙劍。

新六決心棄武從商,於是將幸元之名,改為新右衛門。

矢志從商的新右衛門,從事過許多行業,但都告失敗。

當他揹著沉重的行李巡歷諸國,最後回到故鄉之時,他的囊中只剩下幾個破銅錢。

新右衛門坐在武川河畔,茫然看著水流,突然靈機一動。

武庫川的河水相當清澈。

——對了,何不用這裡的水來釀酒。

鴻池村南邊有寬敞的台地,北邊有背山的滿願寺、中山寺;西邊有南流的武庫川,對岸則可達武庫山的東麓。

東邊有豬名川流過,對岸則有綿延不絕的丘陵,一直延伸到大阪城下的北端。

從高臺緩慢而降的有西國街道,自古以來便是京都前往山陽道的必經之路。

換句話說,頗得地利之便。

——不妨釀酒運送到大阪去賣,一定會賺錢。

新右衛門回家後,立刻賣掉養父遺留下來的武具,以作為釀酒的資本。

但這次的嚐試並不如預期的順利,主要是因為他不諳釀酒的技術。

而且,在京都、伏見、大阪等地,都已經有很多造酒屋,每一家規模都相當大,競爭也很激烈。

當時經營造酒屋的人家,由於財力雄厚,被稱為「土倉」,並兼營當鋪和錢莊。到了足利幕府,又支持他們壟斷市場,並加以課稅,以彌補財政上的困難。

足利幕府滅亡後,信長繼續掌天下大權,後來又由秀吉承繼,接下來則是德川家康掌權。京畿的造酒屋雖已喪失壟斷的優勢,卻依然富甲天下。

新右衛門固然無法與伏見附近的造酒屋相抗衡,但是要與這些富家並肩齊轡也須要相當的才幹。

新右衛門苦幹了十數年,也只達到把店面加大而已。

鴻池屋的酒屋之所以馳名天下,可說是僥倖得來的。

慶長五年,石田三成在關原之役中敗北,德川家康掌天下大權。——就在這一年冬天。

有一天,鴻池屋的一位僕人犯了錯,遭主人新右衛門嚴厲叱責,這位僕人惱差成怒,決心逃走,但為了洩憤,便偷偷地把後院的灰桶扛到酒庫裏,把灰盡數倒入酒桶裏,而後潛逃而去。

第二天,新右衛門用酒杓舀酒出來一看,昨天還是白濁的酒,現在卻變得清澈無比,嚐了一口,又發現味道十分香醇。

他感到十分懷疑,後來發現桶底有沉澱物。

原來是灰,他才知道是那位潛逃的僕人所作的。

當時只有濁酒,還沒有清酒問世。

在濁酒中摻入灰,便可造清酒,這一發現使鴻池屋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便名聞遐邇。

過了六年之後,攝津國伊丹鴻池村的鴻池屋,已擁有二十幾棟酒庫,成為全日本第一大規模的造酒屋。

村子裡的居民也驟增,由原本寥寥幾戶增加到百餘戶,西國街道,武庫川的水陸運輸,也因而繁盛起來。

即使是今天,在武庫川仍可見到無數隻等候載酒的船隻。

而且在等候的時間裡,到處可見船夫或搬運工人,在河邊攤開草席,就地賭博。

所有的賭局都是玩骰子。

他們的玩法與後人並無二致,先將兩個骰子放在竹筒裏,搖動幾下倒蓋揭曉分出勝負。

與後世稍有不同的是,他們不以點數來分勝負,而是以「四下」的數字來決定莊家及賭客的輸贏。

所謂四下是指玩客把錢押在一、二、三、四等數字上,若出現四以上的數字,則減去四,所剩的數字便可定出勝負。

莊家只限一人,玩客則不限。

換言之,若有位玩客押二,則當骰子出現一和一,或二和四,或三和三時,便算得勝,可獲得十倍的賭金。

贏者可當莊家,莊家不須押錢,只要出現四以上的數字(例如:四和五、五和五、五和六、六和六),則由莊家通吃。

到處都充滿歡笑聲與吶喊聲。

就在這時候,有個人慢慢從堤防的斜坡走下來。

這個人身長六尺二、三寸,臉龐被針一般粗大的鬍鬚所掩蓋。——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宍戶梅軒。

他觀望了一陣,朝人數最多,賭金也可能押得最大的賭博場走去。

早已有許多人圍成人牆,觀看這場賭局。

梅軒站在後面向前探頭觀望,作莊的是一個身材肥胖,口袋裏裝滿銀錢,重得垂下來的商旅模樣,五十歲左右的男子。看來他似乎連連贏標。

他把好酒倒在銀杯裏,一邊啜飲,一邊微笑看著數十位玩客,把錢押在寫有一、二、三、四的木板上。並連連喊道:「好了嗎?好了嗎?……停押!」他拿起竹筒,對一名客人說道:「來吧!丟進去。」

兩個骰子丟進竹筒後,他故意把竹筒高舉到頭頂,搖動幾下。

二十幾隻眼睛都瘋狂地圓睜著,瞪視即將揭曉的竹筒。

這位肥胖男子迅速地把竹筒倒蓋在草席上,嘲謔地說道:「這次是五,還是六,九、十呢?」

「快開呀!可惡!」

「這次一定是四下!」

「這是第七次了,如果再出現五以上的話,我可就要賣老婆了。」

莊家大喊一聲,揭開竹筒。

是六與三,也就是五。

「真是冒犯了!」莊家裝模作樣地作個揖。

頓時四周響起一片咒罵聲、哀號聲、呻吟聲和嘆息聲。

第八和第九次依然沒有出現四下。

到了第十次,每個玩客的臉都變得猙獰起來。

莊家則更形篤定,煽動地說:「諸位,這可是最後一次機會,請盡量押吧!」

「混帳!莫非十次都出現五以上,就算武庫川的河水倒流,也不可能這樣。」

「好吧!我押三!」

「我還是押一!」

甚至有人從肚腰裏,拿出所有家當。

一、二、三、四的木板上,都已押滿了錢。

「現在……」莊家滿臉自信地一口飲盡杯中酒,然後抓起竹筒。

「各位!準備好了嗎?這可是一千次合併成一次的大輸贏,到底你們會輸,還是我會輸呢?」

其中一位玩客喊道:「讓我來丟骰子!」他拍拍雙手,向前一拜:「八幡大菩薩!」然後把骰子一粒粒丟進竹筒裏。

莊家還是和剛才一樣,把竹筒高舉過頭,搖了幾下,吶喊一聲,然後蓋在草席上。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續著。

有的人口乾舌燥,也有人押了所有的家當,眼球幾乎要暴突出來,似乎生命存亡就在這開注的一剎那。

有人口中還呢喃著:「南無阿彌陀佛!」

莊家看到這十多人個個表情緊張,便不再說嘲謔的話,而準備揭曉。

這一瞬間,一道黑影像飛箭一般,射中抓著竹筒的手臂。

這是一根菱形的忍者飛鏢。

莊家呻吟一聲,童顏頓時便成兇暴的惡魔,仰頭看,口中咆哮道:「搞什麼鬼?那個傢伙,出來!」

「是我!」宍戶梅軒從人牆後方答道。

「你想作什麼?」

「問你自己吧!臭小子!」

「你說什麼?」

「這個竹筒中的骰子數目,一定在五以上,因為你使用做過手腳的骰子。像你這種伎倆,只騙得了瞎子。」

「你……你胡說!」

「不妨打開竹筒看看,大概又是六和五吧!」

一聽到這句話,有個玩客立刻抓住被飛鏢射中的手。然後打開竹筒。

果然是六和五。

頓時,肥胖的莊家以相當敏捷的速度,向後躍起。

「可惡!殺了他!」

一聲吶喊之下,在附近有七、八位打扮怪異的流浪漢,立刻蜂擁而上,並從拐杖裏抽出短劍

梅軒冷笑道:「很久沒有施展我宍戶八重垣流的厲害了。……等你們都下了地獄,大概都要向閻王報告被誰所殺,所以,我先報出名字。……我是伊賀谷頭領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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