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年篇 山犬

「喔!真冷啊!」

一個滿臉鬍子的獵人走過雜樹林,肩上扛著槍,手上提著一隻野雞。

「今年的冬天好像來得特別快。」

他走到坡度較緩的丘陵時,瑟縮著身體,口中喃喃說道。

這裡與其說是丘陵,不如說是荒丘還來得恰當。

所有的樹木都枯萎了,斜坡上露出幾處紅土,雖然圍有幾重濠溝,但都已乾涸。

展現在寒空下的是被兵火蹂躪過的一片荒涼景色。

這裡是伊丹城的遺址。

壕溝與堡壘都顯示出此地曾是城寨所在之地。

永正十六年,一位叫伊丹兵庫助的豪族在此建築城寨,天正初期被織田信長所滅。天正六年十月,荒木村重以此地為據點,背叛信長。荒木本是信長的心腹大將,也是一個忠心耿耿的武將。

對信長而言,村重的謀叛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其間眾說紛紜,有人說是明智光秀進讒言所致;也有人說是村重的侍從,私下把米賣到大阪的本願寺,事機敗露,才畏罪投向毛利軍。不過真相到今仍是一團謎。

荒木村重出身卑微,因為信長的提拔,才得以晉升為武將。

這一點和明智光秀的際遇相似。

信長被這兩位心腹所叛,並且被其中一名殺害。

當信長獲悉村重謀叛,倒向毛利軍時,並不立即訴諸武力,而先採取懷柔政策。但一切手段都徒勞無功之後,信長才採取反擊的手段。

荒木村重的勢力從攝津一直延伸到播磨,其兩翼則是高槻城主高山石近和茨木城代中川清秀。

天正六年十一月,信長親自率軍,以山崎為大帥營,派遣信忠、信雄、信孝三個兒子率不破、前田、佐佐原、金森、日根野兄弟,攻打高山右近的高槻城。又派遣瀧川、明智、丹羽、蜂屋、氏家、伊賀、稻葉諸將,合攻中川清秀的茨木城。

對付高山右近的方法,信長利用其為虔誠的基督教徒,而要脅他說:「如果不獻城投降,將逮捕、殺戮所有的傳教士,並且將耶穌教逐出日本。」

右近寫了一封密函給歐爾幹第諾神父,請求指引。因為右近的妻子和兩個兒子都被抓到荒木村重的伊丹城作人質,所以令他感到相當苦惱。

歐爾幹第諾神父得到信長的允諾,進入高槻城,勸說右近投降。

他的勸說果然奏效。右近離開高槻城,前往郡山投效信長。而右近的父親飛驒守,也進入伊丹城,傳達右近的苦衷,請求釋放人質。村重體恤他的苦心,便將右近的妻兒送還給飛驒守。

據守茨木城的中川清秀,原本就不贊成荒木村重的謀叛意圖。不過因事發突然,所以才和石田伊予、渡邊勘太夫一起固守茨木城。因此他可以說毫無戰志,反而伺機逐出石田、渡邊二人,而打開城門。

信長征服高槻、茨木兩翼之後,下達一個殘忍至極的命令:「村重所轄的領土,民眾格殺毋論!」

信長的作法,是要讓所有領地的居民們發出怨恨之聲,責怪領主謀叛,才使他們遭此浩劫。

因此,從甲山到須磨、一谷一帶,民舍全被縱火焚毀,居民不論僧俗老幼男女,概被屠殺殆盡,神社、佛閣也化為烏有。

織田軍在十二月八日向有應山的伊丹城發動總攻擊,然而荒木軍的抵抗相當頑強,久攻不下。

信長不得已採取久戰。

伊丹城一直僵持到翌年——天正七年十月,其持久力可說相當驚人。

城主荒木村重卻在天正七年九月二日,便已潛出伊丹城,轉往尼崎城,但此舉並不是因為他認為城不可守,而是為謀東山再起之策。換言之,他是接獲了情報,得知毛利輝元所率的水軍,將在西宮附近登陸,所以才擬向他求援。

不過,這是個假情報,或許這是漉川一益所設下的圈套。

失去城主的伊丹城,在一個月後就被攻陷了。

雖然守軍知道城主並非畏戰逃走,但士氣卻一蹶不振,留守的主帥荒木久左衛門,也因彈盡援絕,而開門出降,他把妻兒交給織田信澄作人質,而逕奔尼崎。

然而村重對毛利輝元的援救仍堅信不移,在尼崎城等待其水軍的馳援。所以他對於荒木久左衛門獻城給織田軍一事,感到十分震怒,而拒絕讓他進城,久左衛門也無法折回伊丹城,只得逃亡。

信長看村重佔領在崎城,毫無投降之意,便採取一個最殘忍的手段。「好吧!我只有殺死你全族的人!」

信長下令在尼崎城附近的七松,把從伊丹城內拖出來的一百二十二名婦女,全部處死。

接下來,又將三百八十八位婢女,和一百二十四位男僕,合計五百一十二人,推入四間房子,在其周圍堆放乾草,然後放火焚燒。

最後,又從伊丹城的人質當中,把重臣的妻兵們,以每一輛車乘載兩人,遊行京都,而後全部在六條河原斬首示眾。

荒木久左衛門的十四歲兒子,和伊丹安太夫人八歲的兒子,在被拖到六條河原之時,神色自若,毫無畏死之神色,並且自行將頭伸到斬首台上,接受斬首。據說數千位旁觀者目睹這一幕,無不落淚。

招致此一巨禍的罪魁禍首荒木重村,在得知毛利輝元不會前來援救之時,才從尼崎轉移到花隈城,再從兵庫湊由海路逃到備後尾道,成為毛利家的食客。

天正十年六月一日,信長在本能寺被殺,村重由於居中使羽柴秀吉和毛利輝元議和,而受封於攝州菟原,以專研茶道度其餘生,卒於天正十四年。

由於伊丹城址有這麼一段悲慘的歷史,所以有人傳言含冤而死的遊魂,經常在此流連徘徊,連當地居民都視若禁地,不敢接近。

為了追悼亡魂,在城址附近建有墨染寺,並豎有荒木家將卒墓碑,但卻鮮有人前往參拜。

直到數年前,才有一個獵人,住在這座荒城裡。

這位獵人曾經在大門舊址的空地上,築起比人高二倍的木柵,在裡面豢養捕獵的野獸。

但他所飼養的野獸,不是狐狸、鹿、豬,而是山犬,雖然他也捉過狐狸,但都加以殺戮,取其皮毛;至於鹿豬,則將肉曬乾,賣錢。

只有在用陷阱捕獲山犬時,便將其飼養在圈內。

墨染寺年邁的住持,曾詢問獵人有何用途。

獵人笑著回答:「養馴了之後,我想教牠們一些本領。」

這位獵人年紀已有六十上下,臉上有刀槍傷痕,顯然他在過去曾是一位武士。

墨染寺的住持明知山犬是無法馴養的,但既然獵人如此回答,他也只有無奈地每天聽山犬的吠叫聲,而別無辦法。

被活捉的山犬已有二十幾隻。

每當其中一隻開始吠叫,其餘的應和聲便此起彼落,令墨染寺的住持夜夜失眠。

尤其在發情的季節,雄犬為爭奪雌犬,而鬥毆、吠叫,更使住持產生想將所有山犬毒殺的意圖。

然而,住在木柵邊小屋裡的獵人,卻能置若罔聞,使墨染寺住持自嘆弗如。

原木是武士的年邁獵人,手提著雉雞,回到小屋。

這時,突然從木柵邊響起一陣尖銳的叫聲,獵人大吃一驚。

獵人急忙跑出屋子,發現有一個木梯架在柵欄邊,這個梯子本來應該放在倉庫裡。

「怎麼回事?」

獵人爬上木梯,俯瞰圈內,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一個年僅十二、三歲的少年,手拿短刀,和成群的山犬搏鬥。

「喂!小孩子!你在幹什麼?」獵人吃驚地加以責備。

「你沒看到嗎?我是想試試看可以殺死幾隻山犬。」少年答道。

他就是宮本武藏唯一的弟子伊織。

「別傻了,你會被吃掉的!」

「我要成為天下第一劍客,所以要勤加鍛鍊。……老爺爺,你還是靜靜在一旁看吧。」

「真是個傻孩子,沒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了。……我從來沒聽過和山犬搏鬥來鍛鍊功夫的。」

「現在不就看到了嗎?……來吧!」

伊織大叫一聲,身體騰跳起來。

不一會,一隻山犬的腳被砍斷而吠叫著。

「糟了!」獵人大叫道。因為他知道山犬一旦見到血,立刻會兇性大發。

老獵人的腦海裏浮現出當他把沾滿血腥的野兔丟進柵內,山犬爭食的恐怖光景。

「小孩,快住手!」老獵人大叫道。

但他的話根本沒有聽進伊織的耳朵裏。

伊織矢志要成為天下第一的劍客,儘管被武藏遺棄,他仍然獨自在山野、海邊勤加鍛鍊。

他那敏捷的動作,看起來有板有眼。

斬、刺、橫掃、揮劈,每個動作與下個動作之間都毫無破綻。

瞬間已有數隻山犬倒地。

山犬是野獸,一看到同伴流血,便立即圍過來爭食同伴的屍體。

但是襲擊伊織的山犬,一直沒有少於十隻以下。

最後,有一隻山犬從伊織背後跳了起來,一口咬住伊織的頸背。伊織的動作也在剎那間停止了。

「哎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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