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天晚上,下著滂沱大雨。
過了戌刻(午後八時)之後,風雨交加,似乎有颱風來襲。
武藏所住的小屋,雨水從有破洞的屋頂傾瀉而下,有如瀑布一般。破損的門戶板壁也早就被強風颳走了。
武藏在壁櫥裡蔽身。
「這場風雨可真是天助我也!」
伊賀的妻六笑瞇瞇地出去,已過了一個時辰。
到處都響起東西被颳走的巨響,風雨更形強烈,使人不得不想到,也許連這棟小屋都會被吹走。
武藏雙手盤在胸前,閉目養神。
武藏最感興趣的是,妻六要如何在這種惡劣的天氣下,救出細川忠興的女兒。
據說少女被關在轎子裡,放置在正堂的中央。
二十四位小西家餘黨環伺在周圍。
若運用尋常的手段,絕對無法救出小姐。
由於正堂的屋頂損壞得並不利害,所以不會漏雨,不過,窗戶卻有被吹走的危險,所以浪人們大概正手忙腳亂地修修補補吧!妻六大概想趁這個空隙救出小姐,但是武藏也猜想得到,這個方法行不通,妻六不可能逃過浪人們的視線,而偷偷接近轎子,救出少女。
不過,妻六是伊賀的忍者,他在離開這裡時,必定已經想好救人的對策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了。
武藏豎耳傾聽。
——回來了!
這位劍客已具備在風雨聲中,探測出是否有人奔走的直覺。
果然不出所料,一道黑影閃進屋內。
是妻六揹負著少女。
武藏包起如意輪觀音,揹在背上,從壁櫥裡走出來。
「你作得很好。」
「只是有點辛苦罷了!」
「你是如何把她救出來的?」
「我潛到地板下,擊穿地板和轎子的底部,我事先把催眠煙吹入轎內,使小姐昏迷,而後順利救出。所以這位小姐恐怕要到明天下午才會醒過來。」
「好吧!咱們走!」
「看來,他們在明天早上之前不會察覺,這場風雨實在是天助我也!」
武藏揹負佛像,妻六揹著少女,兩人走進風狂雨驟的屋外。
這間小屋的北角,有一條緩坡直通正堂,因此,必須沿著分隔內部的高牆行走,才能到達木門。
穿過木門之後,是一道有如城廓的方形牆,壕溝上有架橋,廣場對面則有一個拱形門。
廣場的左方有石牆堵塞,右方則有一座瞭望台。
走出拱門之後又是橋。
由於這裡過去是倭寇首領的住處,也曾經是太閣秀吉的休息處,所以在設計上完全採取防禦的形勢。
也因為這樣,小西家餘黨才會選擇這裡作為根據地。
武藏讓妻六走在前頭,沿著高牆急急趕路。
除了不時發生的閃電之外,四周是一片漆黑。
只要不發生意外,他們應該可以安全離開這棟巨宅。
但在正堂裡卻發生了意外。
由於屋頂突然破裂,雨水如注地傾瀉在轎頂上。
浪人們立即移動轎子,這才發現人質已經不見了。
「是那個小子——宮本武藏幹的好事!」
二
武藏一行正想走出木門,正堂裡已經引發一陣騷動。
「妻六,他們察覺了!」
「真的嗎?那咱們快一點!」
「我在這裡擋一陣,你先走,在武庫川入海的地方有一片森林,你在那裡等我。」
「是!」
看著妻六跑開之後,武藏藉著閃電的光芒觀察濠溝的深度。
假如跳進濠溝內躲藏,要馬上爬出便很困難。
——暫時先在橋上擋一陣子再說吧!
接著在方形廣場廝殺一陣,最後在狹窄的拱門入口把剩下的人都收拾掉。
武藏迅速地計劃好戰略,然後站在橋上。
小西家餘黨很快地從正堂奔出來。
此時,一陣雷鳴響徹天空,映現出站在橋上的武藏的身影。
「在那裡!」
所有的人立即蜂湧而至,但是閃電過後,四周復歸黑暗,什麼也看不見。
武藏曾像野獸一般在深山裡生活,所以他的眼力和自覺力都頗能適應黑暗。武藏以橋為據點,可說佔了地利的優勢。
「射箭和長矛!」
頭領小西與五郎的反應果然很快。
十數枝箭和五支長矛齊向橋上射出。
當閃電再度照亮大地時,武藏已不見蹤影了。
這時候,有幾個人提著火把,從正堂裡跑出來。
在風雨中的火把,照亮了整個方形的廣場。
「不見了,別讓他逃走了!」
提著火把的人先行過橋。
就在這一剎那,把身體貼在橋畔石牆的武藏,像一隻鳥般地凌空躍出。
瞬間,四枝火把都被砍落,掉到濠溝裡。濠溝裡本來沒有水,但是這場豪雨使溝裡積滿了水,火把掉到水裡,便熄滅了。
接下來,武藏再度使用祐定之劍,施展砍殺的本領。
在強風中不斷傳來人被劍砍中而發出的慘叫聲。
當閃電再度照亮之時,已有六七人倒地不起。
武藏跑過廣場,移身到拱門裡面。
看來似乎沒有新的火把了。
但接下來的瞬間,卻有無數火箭朝拱門射來。
武藏把背貼在左邊的石牆。
這些火箭並不是針對武藏而來,而是要點燃右方的瞭望台,以作為照明之用。
——難道他們已經識破我不會逃走,而想展開一場拼鬥嗎?
對於小西與五郎的老謀深算,武藏感到相當佩服。
如果瞭望台燃燒起來,就可以從和田崎一直照射到遠處。從這棟宅邸沿著一道緩坡,便可直通西國街道,而左右兩方則是一片曠野。
雨勢已逐漸減弱,但風勢卻更為凌厲,由於強風是從海上吹來,所以瞭望台一旦燃燒起來,火屑必定會飛向緩坡。
揹負少女的妻六就會被發覺。
武藏直奔瞭望台。
射中外牆的火箭會自然熄滅,但射到裡面的火箭,則須設法撲滅。
「他跑到瞭望台去了。」
一聽到這句吶喊聲,武藏立即奔向階梯,迅速地踏熄幾枝火箭。
這時候,敵人已湧至階梯下面。
武藏從瞭望台的窗戶,跳到拱門的屋頂,然後再跳到門外的吊橋。
敵人分成兩路,其中一路跑過吊橋,想追趕妻六。
武藏從他們背後突襲。
這些浪人完全沒有料到武藏會在這裡出現,所以當他們聽到有奔走的腳步聲時,還以為是自己的夥伴,連頭也不回。
剎那間,已有兩人被武藏砍倒。其餘的人一聽到哀號聲,才知道來者是武藏。
武藏始終不吭一聲,只是連續揮動祐定之劍,一個接一個地斬殺。
不久,當廝殺的場所轉移到斜坡中央,瞭望台的火焰已熊熊燃燒,一大群人迅即跑出拱門。
當他們趕到這裡時,先前的夥伴已經一個個倒地身亡了。
武藏並沒有逃匿。
「小西與五郎,你的人已經死了半數以上了,細川家的女兒也已經走遠了,你們想追趕也沒有用。……倒不如由你和我宮本武藏,一對一地比武,結束這場拼鬥吧!」
三
天亮之後,暴風雨有如一場噩夢般煙消雲散,天空一片晴朗。
海上波濤洶湧,潮聲高昂;投射在松林的陽光明朗而平靜。
妻六背靠著樹幹,為了壓抑睡意,而猛打呵欠。
少女的頭擱在他的膝蓋上,還呈昏迷狀態。
陽光投射在她臉上,映著有如白磁一般光滑的肌膚。
妻六低頭注視這張睡臉,口中呢喃著:「世界上居然有這麼美麗的一張臉龐。」
從微啟的嘴唇,飄蕩出少女清純的芳香,令妻六十分動心。而且妻六也最喜歡天真無邪的小孩。
如果可以作這位少女的侍從,陪伴她一生,也心甘情願。
——真可憐,這個女孩的母親竟然是關原之役發生前,在大阪遭到殺害的加拉西亞夫人。
想到這裡,妻六才發覺武藏其實用心良苦。
「咦?他早該到了才對。……」
妻六朝樹林的方向望過去。
不久,從河邊的堤坊,可看到信步走來的武藏的頭部。
「喂——」妻六叫道:「我在這裡!」
武藏爬上堤防。
「一切還順利吧!……你竟然毫髮無傷,不愧是天下無雙的劍客。」
武藏以冷漠的眼神,看著細川忠興的女兒千惠甜美的睡臉。
雖然他沒有開口,但顯然也被這張清純的臉所吸引。
「你收拾了那二十四個人嗎?」
「沒有,我跟頭領一對一比武,就結束了。」武藏答道。
原來他砍掉了小西與五郎的左腳。
中午過後,千惠終於醒來。
妻六向千惠說明,他和武藏是解救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