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真是個風格特殊的城鎮。」
一個背負著四尺長劍的年輕劍客，任憑晚風吹亂他滿頭的紅髮，信步走在人馬雜沓的沿河道路上。他的目光停留在幾位剛從洋船上岸的傳教士。
這裡是大阪城最熱鬧的地帶「天滿堀川」。
佐佐木小次郎首度來到大阪城。
他在街頭漫步之際，發現這裡的蓬勃朝氣，和其他城市大異其趣。
大阪城不愧是豐臣秀吉所建築的全日本最堅固的城市。
至今，八層的天守閣仍竚立於藍空中。
然而，馬路及運河中的盛況，卻是商業社會的市民們努力的成果。
到目前為止，小次郎所走過的城市，都是以城為中心地帶，而以成列的武士宅邸為輔，商家只是點綴而已，也很少在街上看到普通市民。
只有大阪城與眾不同。
在馬路上，難得看到武士的影子，而且武士宅邸也難得一見。
沿天滿堀川而行，只有兩家諸侯的宅邸，小次郎認出其中一家是黑田家。
相反的，收藏物品的倉庫卻觸目可見。
取代武士宅邸景觀的是青果店和魚市場，成排聚集在橋頭，販賣聲此起彼落。
魚市場座落的地方，叫做「韌街」。
這是在豐臣秀吉某次巡視大阪時，正好聽見魚市場的商人大叫著：「Ya Su! Ya Su!（註：Ya Su是韌字的日語讀音）秀吉因而命令道：「矢棲（Ya Su）是太平之稱，以後就將這條街名稱為韌。」
秀吉天正十一年五月起，僱用三萬人伕，晝夜興工，耗時三年，才築成大阪城。但他卻從沒有想過此城會遭致攻陷的命運。
大阪城內外城牆的規模雄偉，與其說是為防備敵患，不如說是秀吉在誇示大將軍家的威儀。
因此，在城外的方圓百里之地，以戒備為由，禁止諸侯建築宅邸，卻任憑商家、店鋪在天滿、碼頭、天王寺、住吉、堺之津等方圓三里之地營生，甚至連道路都委託商人開築。
所以大阪城的景觀與其他城市迥然不同。
近畿、中國（此地指日本地名）、四國、九州等地的諸侯在大阪設有倉廩，以輸送領地的米穀在此進行交易。這一點，在秀吉生前便已展開。此外，又以「堺之湊」為對外貿易的場所。末吉船、角倉船也遠航南方，從東京、安南、交趾、呂宋、柬埔寨、暹羅等地，攜回各種奇珍異品。
尤其是居住在大阪城的秀賴之母淀君，因篤信佛教，而不斷地建築，修繕或重建近畿內的神社、佛閣和橋樑。
秀吉所遺留下來的千枚砝碼（以黃金千枚所融成的坪鐘），在大阪城內堆積如山。
無怪乎大阪城盛極一時。
由於這裡是個自由貿易的城市，耶穌教可以在此自由傳教，所以經常可看到紅髮碧眼的外國人。
現在，從洋船裏上岸的傳教士，也信步走在街道上。
小次郎的視線緊隨傳教士身後的洋武士而移動，這位武士腰間佩劍，與翻譯人員並肩走著。
「站住！」小次郎叫道。
翻譯人員回頭，小次郎對他說道：「我看那個人是個洋武士吧！」
「……」翻譯人員皺著眉頭，不予回答。
「我也是劍客，……請告訴他，我要和洋武士較量一番。」
小次郎目光如炬，令翻譯人員心生畏懼。
洋武士看到小次郎這種不尋常的態度，便向翻譯人員詢問發生何事。
翻譯人員答以詳情之後，洋武士微笑著回答了幾句話。
翻譯人員遲疑了一下，最後對小次郎說道：「這位歐洲的武士說，除非對方侮辱他，否則他不輕易比武。……」
二
聽到這句話，小次郎莞薾一笑。「這麼說，他是敬酒不吃要吃罰酒的囉？」
「不！不！不是這個意思。……他只負責保護傳教士，不會比武的。……」
小次郎不等翻譯人員把話說完，迅速上前兩步，然後朝洋武士臉上吐了口口水。
但洋武士的表情不變，只是拿出手帕，平靜地拭掉口水，然後又對翻譯人員說了幾句話。
翻譯人員困惑地點點頭，轉對小次郎說道：「明天辰時上刻，請到大阪城三之丸的玉造口，屆時會帶你到比武場所。」
「真的嗎？」小次郎加重語氣問道。
「洋武士也和本國武士一樣，極重信譽、絕對不會違約。」
「好！……我叫巖流佐佐木小次郎，我想知道他的名字。」
「他叫格斯塔夫．巴利尼亞尼。」
洋武士與翻譯人員趕上傳教士，揚長而去。
小次郎目送他們的背影離去，聳聳肩說道：「這可真有意思。」
小次郎即是個以使自己揚名天下為生存目的的劍客，他之所以來大阪，是因為聽說豐臣家正在大肆招攬本領高強的浪人。
剛才他瞥見護衛傳教士上岸的洋武士，動作俐落、舉止不凡，所以才興起與他比武的念頭。
這位傳教士一定是接受招聘，而前來大阪城的。
——能在城內比武，實在是個難得的機會，說不定可以在右大臣（秀賴）御前比武呢？
小次郎難抑想縱聲大笑的衝動，而得意地笑將起來。
這時候，有人從旁喚他，似乎是要制止他的笑聲。
相距十步之處，站著一個身穿筒袖葛袴，面貌有如猿猴的矮小男人。
「原來是猿面忍者，你跟蹤我，是想趁機報仇嗎？」
「我沒有放棄復仇的念頭，不過，我的主人禁止我為報私怨而枉送性命。……你向那位洋武士挑戰，大概還不知道他的來歷吧！」
「你是說他的功夫很高強嗎？」
「去年，我親眼看見他在堺市海邊，被一群持長矛的根來和尚重重包圍，他的本領簡直比鬼神還利害，還數不到十秒，他就連連刺倒八人，所以他出劍的速度比我的飛鏢快得多了。……現在你所挑戰的對象，可是強中之強者了。」
所謂「根來和尚」，是指以紀州那賀郡葛城山中的根來寺為大本營的戰鬥和尚。
根來寺是在平安朝末年，由高野山的覺鍍上人所創設。天正年間，便在各地擁有數十萬石的封地，所以其勢力堪稱強大。
山中有兩百多座僧院，住在僧院裏的和尚超過兩萬人，他們雖自名僧侶，但卻蓄長髮，且擅長使刀劍、長矛、弓箭及火器。
天文十二年，槍砲首次輸入到日本的種子島，那一年，根來寺便到種子島購置槍砲。
根來和尚的好勇尚武，由此可見一斑。
豐臣秀吉在天正十三年征伐根來，採用先禮後兵的戰略，他明知會遭到頑強的抵抗，為了使其不戰而降，便提出下列的條件。
條件是必須交出根來寺的舊封地，以及後來侵略所得的土地，合計有七十萬石。秀吉則奉送兩萬石的新封地。
但根來和尚對此條件置之不理。
因此，豐臣秀吉率十萬大軍，征伐根來。
根來和尚與雜賀莊的一向宗門徒結為同盟，編製成兩萬的防禦軍，以迎擊豐臣的大軍。
這是秀吉一生當中，所遭遇的最慘烈的一次戰爭。
擔任先鋒部隊的大將大和中納言秀長的軍隊，發射如傾盆大雨般的火箭，命中千國城的彈藥庫，使之爆炸，才使得國守城內的一千六百餘名敵軍棄城而逃，而挽救了戰況的不利。
豐臣大軍在攻陷根來寺之前，犧牲了八千餘名士兵。而固守根來寺的一千五百餘名精銳部隊，和四千餘名老弱婦孺也犧牲殆盡。
後來，生還的殘餘和尚，逃出高野山和雜賀，分散各地，有的被僱用為浪人傭兵，有的則投身野伏夜盜的竊盜集團，有的則雲遊浪跡各地。
與洋武士比鬥的根來和尚，大概是受雇於堺市七大商人的浪人。由於堺市是採自治體制，不受諸侯管轄，所以為了自衛起見，常須僱用千位以上的浪人或凶惡的僧兵。
三
「哈！哈！哈！……」小次郎聽了猿飛佐助這番話，便縱聲大笑。「猿飛佐助，你最了解我佐佐木小次郎乃是天下無敵的劍客，……如果你認為那個洋武士是強中之強者，那麼，正好是領教我竹竿本領的最佳人選。」
「我是不希望你成為洋劍下的犧牲品，因為我要親自取你的性命！」
「放心！猿面忍者，我是百戰百勝的劍客，……你如果不信，可以就地見證一下，我會讓你大開眼界的。」小次郎瞪視著佐助。
佐助迅速後退。
「真是遺憾！……我不能親取你的性命，不過，顯而易見的，明天早上你一定會死在洋劍之下。」佐助丟下這句話，便消失於人群當中。
「一派胡言！」小次郎以響亮的聲音朝人群裏大叫道：「你以為我是誰？我是巖流佐佐木小次郎，是天下無敵的劍客。」
這句話正好傳到停泊在碼頭的一條船上，有個人憤憤不平地罵道：「哼！什麼天下無敵！真正天下無敵的劍客，只有我的師父宮本武藏！」
說出這些話的，是個年僅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