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篇 小石解圍

今天也十分燠熱。

人們都厭惡正午的烈陽,街上少有行人往來。

偶而可看到幾個趕路人,他們都選擇有樹蔭的地方走。

但伏見城附近的民家,都建築在土堤下,街道兩旁又沒有樹本,所以,趕路人即使不喜歡,也只得將身體暴曬在炎陽下。

這時,出現三個人影。

走在最前面的是伊賀的妻六,緊隨其後的是伊織,距離四、五步遠,戴市女笠走在最後面的,則是一個年輕女子,手上還拄著拐杖。

伊織突然打個大呵欠,叫著妻六,說道:「叔叔!」

「什麼事?」

「到底要去那裏?」

「奈良。」

「又要去奈良呀!」

「這也是不得已的,因為小姐不肯改變心意……」妻六答道。

伊織回過頭看著夕姬。「小姐,你真的要當尼姑嗎?」

「是的。」從市女笠下,可窺見夕姬下半部的臉頰,白皙得如芙蓉一般。

澤庵看出夕姬心意已決,便替她寫了一封給奈良尼庵住持的介紹信。

「真是太可惜了!」伊織一付老成的模樣,搖頭嘆息道。

「這或許是我的宿命吧!……自我生為關白秀次的女兒開始,大概就已背負這種命運了。」

妻六並沒有聽到這些話,因為他的全付精神,都集中在迎面走來的和尚身上。

那是一個身長六尺以上的高大和尚,在這附近看到和尚,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然而,妻六憑著他那忍者獨有的直覺,而警告自己:必須小心迎面而來的這個和尚。

果然,在相距十步之時,和尚停下腳步。

——不出我所料!

妻六認出來者的身份,口中叫出他的名字:「宍戶梅軒!」

這時候,夕姬那纖弱的肩膀強烈地顫抖著。

伊織也圓睜著大眼。

梅軒則從容不迫地掀開頭蓋,在烈陽下露出滿是髭鬚的嘴臉。

「原來是妻六,今天你還是帶著小姐和小鬼嗎?」

聽到梅軒那嘲諷似的語氣,令妻六憤怒的全身血液倒流。

——小姐就是被這個禽獸不如的傢伙玷辱,才想出家當尼姑。

「梅軒,你居然破壞我們的約定,向小姐下毒手。」

在伊賀的南谷,妻六曾向梅軒提議,只要能保夕姬安全,他願意將日蓮上人的純金佛像送給他,而後便急速折返奈良。當他以疾風般的速度揹負佛像回來之時,夕姬卻已被梅軒污辱,且梅軒也遭下柘植的大猿驅逐出南谷。

「這也是順水推舟的事,妻六。這個女人長得這麼美,大概也是一項罪業吧!」梅軒厚顏無恥地說道。

「我絕不饒你!」妻六憤怒地大聲吶喊。

「你想怎麼樣?」

「我要殺你,而且必須殺你!」

「以你這區區的本領,殺得了我嗎?」梅軒嗤之以鼻。

「當然殺得了!」

「妻六,你是放棄當忍者,淪落為竊盜的人,而我宍戶梅軒則是南谷首領,晝夜勤練宍戶八重垣流的鐵鍊鐮刀,早已是天下無雙了,誰勝誰敗,是顯而易見的事!」

「背棄倫常的人,一定會遭致惡報,現在我要讓你知道邪不勝正的道理。」

「你這個小偷口氣還真不小!……來吧!妻六。」

梅軒從袈裟裏拿出鐵鏈鐮刀,使勁一揮,捲繞在黑棒上的鐵鍊逐一解開,鐵球也開始在空中旋轉。

妻六看著梅軒的黑棒中彈出一尺餘的鐮刀,自己也緩緩拔出忍者用的尖刀。

妻六早已知道梅軒鐵鏈鐮刀的威力。

而且,自妻六放棄當忍者以來,就一直避開與強敵正面決鬥,而只偷偷潛入城堡或貴族館邸,寺院等地方,作偷物盜品的勾當而已。

妻六不得不承認,在梅軒的宍戶八重流的鐵鏈鐮刀之前,自己的忍術根本不足為敵。

——在夕姬面前,我伊賀妻六豈可被打敗呢?

妻六如此告訴自己。

梅軒不斷逼近。

鐵球落入空中,只餘嗡嗡的聲音。

「妻六,只要你現在跪下來,我就饒你不死……,或者,你可以說出藏匿日蓮上人純金佛像的地方。……妻六,生命誠可貴喲!」梅軒冷笑地說道。

妻六保持沉默,慢慢後退。

他們之間的距離只有五步。

突然,妻六的左手放出八支飛鏢。而梅軒就像早已算準了似的,輕易的用鐮刀擊落。

「妻六,這根本不成比武,你明知不是我的對手,還是投降吧!……我不會再抱這個小姐了!」

「……」

「只要你投降,我只有一個條件。」

「……」

「我的條件是你去把宮本武藏找出來,帶到我面前,或者你知道他的住處,代我轉告一聲,我要和他比武。」

「……」

「我和武藏曾在南谷比武,但是因故中止,而且,他殺了我弟弟早雲,我不殺他,就無法消除胸中這口怒氣。」

「……」

「而且,這位小姐居然想嫁給武藏,這一點也讓我受不了,我決定讓宮本武藏上西天。

「……」

「怎麼樣?只要你願意帶武藏到我面前來,我就接受你的投降。」

「……」

妻六始終緊閉雙唇,不加以答話。

「原來,你不怕被我打死……,如果你被我打死,然後再和小姐雲雨一番,你也不介意嗎?」

就在梅軒尚未說完之時,突然飛過來無數顆小石頭。

原來是伊織左右手交攻,不停丟出小石頭。

這些小石頭的威力不小,因為伊織時常在山裡面,以石頭擊斃兔子或野雞,有時候還能擊退山犬或大熊。

梅軒雖然躲過兩顆小石頭,卻被第三顆小石頭擊中鬢角,他這才知道小石頭的威力,而急忙閃躲。

「可惡!畜牲!」伊織跑到妻六身邊,繼續投出四塊石頭,然後大叫道:「叔叔,給我飛鏢,我來打死他!」

就在這時候,從京都的方向,有一隊騎兵疾馳而來,一路上塵土飛揚。

梅軒一看到飄揚在隊伍之首的葵紋旗幟,急忙放下頭蓋,奔下土堤,逃之夭夭。

「別跑!你這個膽小鬼!」

伊織想追上去,但被妻六阻止。

——奇怪?

妻六十分疑惑,為什麼梅軒一看到德川家的騎兵隊,就落荒而逃呢?

——伊賀谷現在還是小柳生城的領地,不是嗎?

換言之,梅軒是德川家幕僚柳生又右衛門宗矩的部下,為什麼看見葵紋旗幟,卻逃走了呢?

妻六目送百騎的大隊人馬往大阪方向揚長而去,倍覺疑惑不已。

「對了!」

妻六終於會意過來,「梅軒這傢伙是柳生的走狗,負有偵察豐臣家及其一派諸侯動靜的任務。」

也就是說,梅軒身負重任,而不願讓德川的侍衛看見他與人私下決鬥。

「總算得救了!」妻六拍拍伊織的肩膀。「作夢也想不到,會是你替我解除危機,真是謝謝,山野邊伊織大人。」

「別這麼說嘛!」伊織害臊地搔搔頭髮。

但此刻的夕姬宛如置身事外,眼睛眺望著遠方。

飄揚在街上的葵紋旗幟,委實具有令人眩目的威儀。

數位浪人坐在茶水攤邊,觀看德川家康的騎兵隊威風凜凜地通過。

「天下已經完全被內府掌握了!」

「說的也是,豐臣太閣在世時,大概作夢也想不到豐臣家會落得變成領六十五萬石的諸侯吧!」

「五奉行已經被滅了,毛利輝元被押送到防長二州,上杉景勝被貶謫,成為米澤三十萬石,宇喜多秀家則被逐到八丈島。……」

「福島正則,加藤清正,淺野幸長……,這些人都收斂起往日的威風,噤若寒蟬了。」

「在關原之役中,到底有多少諸侯被消滅呢?」

「據我所知,加入西軍的八十七人當中,有八十一名戰死,或被處刑、放逐。……能像島津和鍋島這樣,維持原有俸條的,只有六個人之譜。……而其餘八十一人的封地完全被德川家族人鳩佔,由此可知,天下大勢已經完全改觀了。」

「石田三成可真是算錯了,如果治部少輔能保持不動的話,或許就不會這麼容易,把將軍大位讓給德川內府了。……」

「以一副甲冑,一支長矛,而取得一座城池的時代,大概不會再出現了吧!」

「不會了,不會了,大會戰早已成了往日長夢了!……我認為今後將是商人抬頭的時代了。」

「你說什麼?」

「我是說這個世界,將以金錢代替刀劍了。」

「胡說!」

其中一人憤慨地吐了一口口水。

「沒有戰爭的時代,武士也無用武之地了,更何況像我們這些無家可歸的浪人呢?就更沒有保障?」

「喂!你別殺自己志氣,武士終究是武士,就算餓死,也要保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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