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糟糕！
在中河外記發出這聲內心的叫喊的同時，安江手中的短劍已經被踢落。
在接下來的瞬間，外記突然發現有無數的黑針，朝他的臉飛過來，外記不加思索便立即蹲下來。
他完全沒有時間分辨出，這些黑針只是安江被掃落的髮絲，這一點，可說是外記的失策。
而他蹲下身體，便無法再施展念流的獨門秘招。
果然，外記成了小次郎劍下的供物。
小次郎向前踏出一大步，竹竿閃動一下，外記的首級便飛了出去。
拖著深紅色尾巴，躍昇在空中，嚇壞了一隻正掠空而過的燕子，燕子正想反向飛走之時，小次郎大喊一聲，將燕子斬落於地。
被踢落短劍的安江，成了孤獨被遺忘的局面。
安江不愧是出身樋口家，且是山崎治部左衛門的妻子。
既已敗在佐佐木小次郎的竹竿下，就沒有貪生的念頭了。於是她迅速拔出佩劍，想追隨兒子新五郎到黃泉之下。
小次郎目睹這情景，冷笑了一下。
「寡婦，你可別急著找死！」
「……」
「等你履行我們的約定之後，再去找你的兒子。」
安江在絕望，屈辱之餘，無言以對，正想拿起劍刺向自己的咽喉。
但竹竿毫不留情地打落她的佩劍。
安江回看小次郎。
她的眼神呆滯，恍如白痴一樣。
眼皮也忘了眨動，只是任憑小次郎向其逼近，並正視他那銳利的眼神，自己則紋風不動地站立著。
「你可要遵照約定喔！寡婦。」小次郎說完，抱著安江，就地倒下來。
安江的那雙呆滯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很顯然的，她是在自殺被阻的剎那，喪失了自主能力。
假如是一般人的話，看到這種悲慘的表情，可能就會就此打住。
但小次郎的心，絲毫不為所動。
他冷冷地注視安江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另一隻手則迅速捲起衣襬。
脫下衣服之後，在艷陽下的夏草中，浮現出一雙應該不屬於五十歲女人的豐腴大腿。
就在這雙腿被用力撥開之時，從後方傳來人聲。
「不可以凌辱已經發瘋的女人，快住手。」
「什麼？」
小次郎敏捷地從安江身上跳起來，面對著來者。
一位身穿白衣、葛袴、手拿拐杖的白髮老人，站立在長滿青苔的墓碑旁邊。
他便是武藏在一乘寺村的松樹下所邂逅的老人。
當時，武藏乍見老人，就對老人產生敬畏之心。
但小次郎卻絲毫不感到畏懼。
「別以為你是個老人，打擾我的好事，我也照殺不誤！」小次郎大聲咆哮著。
「我還不想死，假如我照現在這樣平靜地生活的話，還可以活上十年。」
「既知如此，就快點離開！」
「很可惜，我不能丟下這個發瘋的女人不顧。」老人平靜地說道。
二
小次郎以銳利的眼光瞪視著老人，說道：「臭老頭子，這場比武，你大概從頭到尾都看到了吧！
「我是來祭拜昔日對我頗為禮遇的一位公卿的墳墓，而湊巧看見的。」
「這麼說，你也見識過我佐佐木小次郎的厲害了。竟然還敢幹涉我的事情……，你是劍客嗎？」
「嗯！十年前，我還曾經以劍客的身份遊歷各國呢！」
「你現在還有從前的本領嗎？」
「沒有，你也看到了，我是個瘦骨嶙峋的老人，皮膚都是皺褶，怎麼能跟你這種年輕力壯的剝客比呢？」
「不過，我總覺得你不是普通的劍客，報上名來！」
「我不當劍客之時，就把名字也一起丟掉了。」老人慈祥地說道。
「住口，身為劍客，就要死的像個劍客。」
小次郎把方才入鞘的竹竿，再度拔出，捧起與眼睛平齊。
「老頭子！你的拐杖裏藏了刀吧！快拔出來吧！」
「不！這只是一支普通的拐杖。」老人以單手舉起拐杖，想讓小次郎鑑定。就在這時候，小次郎發出一聲駭人的吼聲，朝老人襲擊而來。
老人在拐杖未被小次郎砍成兩半之前，拋向空中，再後退數步，輕而易舉地接住拐杖。
「你這一招可把老朽嚇壞了！」老人說道。
小次郎這才發現：
——老人的確不是泛泛之輩。
此時，他的背脊感到一陣冰涼。
——但是，我不會輸他的！
小次郎的內心湧起一股高昂的鬥志。
「來吧！」小次郎高舉竹竿。
而老人只是目眩眼花似地瞇著雙眼。
小次郎小心地踏出一步。
「你要讓我見識虎切刀嗎？」老人配合著小次郎漸次加快的步伐，一邊向後退。
「我要讓你開開眼界。」
小次郎的速度已幾近是快跑。
這位老人不知曾修練過何種奇招，竟能不斷後退，且和小次郎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小次郎根本沒有察覺出他們已繞了一大圈，越過草地，回到了原來對峙的地點。
瞬間，小次郎看到老人背後是一塊墓碑。
——就是這個時候了！
小次郎大喊一聲，舉起四尺長竿，向老人拜擊過來。
這一次，小次郎初次感覺到自己的虎切刀落空，毫無得心應手的感覺。
小次郎彎膝，以全然蹲下的姿態。向老人投以遺憾的目光。
老人身輕如燕地站立在墓碑上，說道：「可真厲害，我這把老骨頭差點嚇壞了！」
一聽到這句嘲諷的話，小次郎立刻又大吼一聲，竹竿向上橫掃。
老人大步跳開，移到另一個墓碑上。
就在此時，附近響起一陣尖銳的哀叫聲。
老人和小次郎都親眼目睹安江撿起懷劍，刺穿咽喉的一幕。
當安江清醒之時，理所當然會有這種抉擇。
小次郎對老人說道：「老頭子！後會有期，……不過，先報上姓名來！」
「以後不會有機會跟你見面了！」老人從墓碑上跳下來，走近安江的屍首旁。
「你不是非死不可的，為什麼……」
老人邊呢喃地說著，一邊推動安江的屍體，使其仰躺，然後從喉部把劍抽出，並讓其雙手合在胸前。
「報上名來！」小次郎再度咆哮道。
「如果我報名的話，你肯替我挖墓穴嗎？」老人怔怔地看著小次郎。
「好！我答應你，你先報上名來！」
「好吧！總算有人可以挖墓穴，……我以前的名字是松山主水！」
「什麼？松山主水？」小次郎乍聽之下，眼睛幾乎暴突出來。
三
松山主水——
這個名字在今生今世，簡直是個傳說中的名字了。
松山主水的來歷無人知道。有人說，他是竹中半兵衛重治的表弟。
他協助竹中半兵衛馳騁沙場，立功無數，這倒是不可抹滅的事實。
竹中半兵衛是遠江守重文的長子，生於美濃國池田地方，卜居大御堂，永祿七年，半兵衛年僅十九歲，便與弟弟久作重隆率領十六名士卒，奪下齋藤龍興的居城岐阜城。松山主水便是這十六名勇士之一。
半兵衛在織田信長手下為官，後來羽柴秀吉禮聘他作其軍師。成為軍師的半兵衛，鮮少在作戰會議上露面，而完全充當幕後顧問，且將所有功勞都歸於秀吉一身。
天正七年，秀吉領兵攻打中國時，半兵衛陣亡，死於播州三木。據說他患的是肺病，卒年三十六歲。
半兵衛去世之後，松山主水作了木村常陸介隼人（木村重成之父的門下食客）。在山崎會戰中，他與明智光秀戰頭號大將稻次萬五郎，展開壯烈的一對一決戰，而震驚了敵我雙方。
稻次萬五郎是一個號稱具有三十人臂力的怪物大漢，身手非常敏捷，在實地作戰經驗裏，鍛鍊出一身長槍的高超本領，可說是所向無敵。
攻入本能寺之時，稻次萬五郎隻身斬殺織田信長的三十多名侍衛。
在稻次萬五郎的三尺五寸長劍威逼下，松山主水遍體鱗傷，鮮血淋漓，眼看就要被他一劍劈而為二，主水在地上伏繞兩圈，朝萬五郎小腹刺了一刀，才得以轉敗為勝，死裏逃生。
過去，主水從不曾正式修練過劍術。
自從殺了稻次萬五郎之後，松山主水一心想周遊天下，以修練劍術，但木村常陸介不許他離開。
某一年，主水終於不告而別，離開木村家，四處旅行。不久，來到加賀，而作了前田利家的食客。
木村常陸介得到這個消息之後，便向利家提出「奉公構」。
所謂奉公構，是指前任主人向新任主人提出：「此人因行為不當，被敝處驅逐出去，請貴處切勿收留。」
於是，松山主水成了終身浪人。
遁居山野的松山主水，開始勤練劍術。
主水的劍名遠播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