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篇 小金原

一刀流的創始者,是伊藤彌五郎景久。

彌五郎是伊藤入道景親的後裔,生於天文十九年八月,在伊豆大島的伊藤彌左衛門友家出生,又名為田原彌五郎,生來骨骼強壯,膂力過人,身手極為敏捷。

自懂事開始,便日日劃小舟,出外海,潛入水中,徒手抓魚,以為訓練。

藉著搖槳,以訓練腰力;藉著捕魚,訓練敏捷的反應。這對於他成年之後練劍,有很大的助益。

在十五歲那年夏天,彌五郎手抱一片木板,離開伊豆大島。這一年,彌五郎與在伊豆三島開道陽的富田一放比武,一舉將之擊敗。富田一放是富越復守重政的高徒。

三島神社的祠官織部某,為了慶祝彌五郎的勝利,以一把神社的寶劍相贈,並說明劍的來歷:

「這是備前名匠的精心之作。他曾在三島神社許下大願,並齋戒三十一天,然後在境內蓋一座茅屋,做為打造長劍的場所,以這支長劍作為貢品。他不造刀鞘,直接以繩子繫住,懸在屋樑上。過了三年,繩子斷裂,長劍掉下來,把貢奉在神前的酒瓶劈成兩半,所以才稱為劈瓶長劍。」

此後,這把名劍便經常佩戴在彌五郎的腰際,直到後來傳給神子上典膳為止。」

彌五郎的師父,是精通高上金剛刀,劍名頗著的中條流高手卷自齋通家。

彌五郎在自齋家裡住了五年,由於他的天賦和後天的磨鍊受到賞識,而獲傳奧秘的劍法,如:妙劍、絕妙劍、真劍、金翅鳥王劍、獨好劍等等。

後來,彌五郎終身不娶,放浪諸國,雖然遭遇無數強敵,但他都能克敵制勝,戰無不利。

獨樹一幟的劍客,幾乎都是周遊各國,磨鍊劍術,才揚名天下的。

塚原卜傳、上泉伊勢守及其高徒疋田豐五郎、丸目藏人佐、還有天流祖師齋藤傳鬼坊,都是遊歷各地,與強敵遭遇,並參加會戰,然後獨居於荒山曠野中,從中領悟得道。

處於戰亂時代的劍客,往往是全心全意修練劍術,鮮有沽名釣譽之輩,對如讀書人以錐刺股,來驅除睡魔的用心一樣。而劍客除了劍之外,很少有其它雜念。

「小松軍紀」裡記戴:有一位名叫南部無右衛門的劍客,在巡遊列國之從,獲稻葉彥六郎的推薦,而得到二千石俸祿,可是他依然故我,不辨主上,視禮法為無物,行止宛如狂人一般。

又「義殘後覺」裡也記載:有一位名叫鹿島源五的劍客,巡迴六十六國,修練劍術,成為一名無敵劍客。曾經有人想將他推薦給織田信長,擔任三千石俸祿的職位。但源五冷笑地拒絕道:「據說織田信長這位武將,是個很難侍候的主君,如果有劍客肯曲意奉承,以取得俸祿的話,那必定是個二流劍客。」

伊藤彌五郎也是這種人。

他的個性倔強,是一位可以獨坐山中、洞窟或伽藍內,由苦練而獲得頓悟的人。

彌五郎創立一刀流的濫觴,是有一回他手握鐵菩薩,進入一個伽藍之時。

突然,他手中的鐵菩薩就像火柱一般,使他的手熾熱難忍。但瞬間,他的心氣一轉,鐵菩薩便冷卻下來,冷得有如冰塊一般。彌五郎判斷出,鐵菩薩瞬間由熱變冷的變化,完全是自己內心的盈虧所導致的。因此,不出幾年,彌五郎便能依自己的意志,隨心所欲地感覺出手中的鐵菩薩冷與熱的變化。

把鐵菩薩換成劍,彌五郎的心氣便立即充盈在劍內。

他把這劍心如一的妙理,稱為「一心刀」,不久,便創一刀流,自號一刀齋。

彌五郎在成為一刀齋之前,曾數次出生入死,歷經各種慘酷的決鬥,而這一次關鍵性的決鬥,更充實了一刀流的劍法。

這件事發生在京都。

有一位劍客在優見經營一個頗具規模的道場。

彌五郎向他挑戰,比武的結果,他以木刀敲碎對方肩骨,使其右手麻痺,而終成殘廢。

這個劍客懷恨在心,便趨使其門徒,為其報仇,設計加害彌五郎。

彌五郎與二條妓院的妓女相當熟稔,於是由這位妓女引誘他到她的住處。

當天晚上,在妓女殷勤勸酒之下,彌五郎喝得爛醉如泥,然後進入蚊帳,睡得不醒人事。

到了半夜,十多人前來偷襲,當彌五郎醒來之時,蚊帳的掛鉤已被切斷,他的四肢麻痺,這是因為酒中已經下毒。當他摸索枕邊,大小刀早已被妓女拿走了。

彌五郎成了網中之魚,四方的敵人以刀劍刺向彌五郎。

彌五郎不復記得自己如何避開數人的刀劍。

他在不知不覺當中鑽出蚊帳,下意識裡抓起插在神龕上的百合花。

當其中一名敵人突然砍來,彌五郎以折斷的百合花莖,刺穿了對方一隻眼睛。

彌五郎從受傷的敵人奪下長劍,發揮他平日拿手的神技。

瞬間,彌五郎便已殺死八名敵人,接著,他走下庭院,把藏身在籬笆下的妓女的首級剁下來。

這次的歷險對彌五郎而言十分寶貴,因為他發現連百合花莖,在緊要關頭都可成為武器。

一刀流除了極意五劍之外,彌五郎又藉這次的經驗,領悟到拂捨劍的劍法。從這一天開始,他絕意女人和酒,成為一名孤獨飄零的劍客。

伊藤一刀齋在周遊天下之時,不斷與他自認是強敵的對手比武,一共賽了三十三場,擊斃五十七人,而以木刀打成殘廢的多達六十二人。

當時的規矩,敗者必須向勝者獻出自己的絕學,並且拜在勝者門下。

但是,一刀齋在比武得勝之後,便像一陣風似地離去,不要敗者獻出秘技。

他一生共收了七名弟子:伊藤孫兵衛、小倉一學、間宮左衛門、高津市左衛門、古藤田勘解由左衛門、小野善鬼和神子上典膳。

當一刀齋年老想遁世隱居之時,他帶著小野善鬼和神子上典膳兩個弟子,四處旅行。

小野善鬼本是伊勢桑名的船夫。有一次,一刀齋搭他的船,目睹這位未滿二十歲的船夫,以一支槳,輕易地將爛醉如泥大吵大鬧的武士打下海中。一刀齋賞識他的天賦,便收他為徒弟。

神子上典膳則是一刀齋在安房的著名古剎——石堂寺所收養的。

神子上典膳出生在安房的御子神村,排行第三。他的兩位兄長都恪遵父母訓誨,不敢違逆;但只有么弟典膳性情粗暴,生就一個粗野的孩子。

他的祖父在典膳六歲時去逝,祖父在世時,一向孤坐別室,不與家人談笑;而父親次郎左衛門則是一位以木樵和農耕為生的鄉野之人,但言談舉止都十分嚴謹,宛如一位武士一般。

三男典膳卻是行為乖僻,違背家風之人,父親在失望之餘,便將典膳寄養在離村二哩遠的石堂寺,準備將來讓他出家當和尚。

一刀齋無意中造訪這個古剎,而改變了典膳的命運。

一刀齋帶著善鬼、典膳兩位弟子,來到下總國,當時是天正十七年晚秋。

一刀齋在葛飾郡的小金原,命令兩位弟子以真劍比武。他說:「勝者將可得到劈瓶長劍和一刀流秘笈。」

小金原在當時是四周圍有雜木林的一個相當寬敞的原野。

後來,此地成為佐倉炭的產地,但那是在歷經兩百年後的寬政年間,為了趕上相模的燒炭業,才開始砍伐此地的樹林。

在當時,卻是斧鉞不進,密林叢生,以阻擋人們進入此地。小金原則是數年前,一場野火燒成的曠地。以後又長出青草,伸展成一片有如湖泊般寧靜的原野。比人還高的狗尾草,像是畏懼青草似的,長在小金原四周,鑲成一道邊,包圍著草原。

在草原的正中央,長有一棵大樹,樹幹可以雙手合抱,樹葉早已落光,只剩樹幹昂然聳立著。

善鬼與典膳便在巨樹旁進行決鬥。

時間是黎明時刻。

一刀齋在天剛拂曉便已來到此地,坐在巨樹的根上。

當朝陽初露之時,善鬼首先出現。

又過了四分之一刻,典膳才從雜樹林中走出來。

「典膳,你遲到了!」善鬼大叫一聲,旋即拔出三尺二寸的長劍。

雙方各捧長劍與眼睛呈水平狀。保持相當距離,面對面而立。

兩人雖然同是手捧長劍,與眼睛呈水平,但架勢卻各異其趣。

典膳的劍尖有如鶺鴒的尾巴一般,緩緩地移動,他的腳踵離地,身體則微微地前後晃動。

因為面對比自己強的對手,首重防身,不斷地抖動劍尖,可分散對方的注意力,以達制敵機先之利。

典膳遵守師父所教授的這項原則。

相反的,善鬼的長劍則上段稍傾,靜止不動。

這是面對比自己弱的對手,應該捧劍的上段,這樣才能自由發動攻勢,以制壓敵人。

換句話說,典膳是採守勢,善鬼則採取攻勢。

典膳眼睛朝下,這也是本領較對手弱所採的架勢。

因為視線與強敵相接,會被對方識破自己的心氣。所以才故意撇開視線。

兩人的體型也有顯著的差別。善鬼是個高過六尺的巨漢,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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