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篇 同居

當澤庵與七助談話之際,夕姬茫然地佇立在玄關外。

夕姬漫不經心地四下觀望,突然看到一個身材魁武的裸身男子,夕姬不禁低下頭。

這個只穿下帶的裸體男子,筆直地走過來。

「……真是不懂禮貌。」夕姬小聲嘀咕道。

當這個男子走過她身邊時,夕姬再度提高音量,責備對方無禮。

但對方沒有任何反應。

夕姬十分生氣,這個男子居然對她的美貌不屑一顧。

夕姬瞪著他離去的背影,第三度叫道:「真是不懂禮貌!」

對方依然視作耳邊風。

強壯的裸體走下兩道石牆間的坡路。

早餐之前,到巨椋池游泳,這是武藏每日例行之事。

岸邊早有一艘小船,在那裡等候著,坐在船艏的是城之助。

武藏坐上去之後,城之助把小船劃離岸邊。

划出一段距離之後,武藏從船艏躍入水中。

此時,城之助手持長矛,專注地看著水面。

這不僅是一般的晨課而已,武藏潛游在小船四周,當他的臉露出水面之時,城之助便以短矛刺之,這是城之助每日的修練課目之一。

「你如果手下留情,我絕對不會饒你。」

由於武藏下過如此嚴厲的命令,所以手持長矛的城之助絲毫不敢懈怠,屏息等待武藏的臉露出水面,以給予重重一擊。

突然,右舷的下方傳來水聲。

城之助沒有上當。

因為很可能只是武藏聲東擊西之舉,他可能只是用腳一踢,然後無聲無息地在左舷方向露臉。過去,城之助已經上過多次當,而讓武藏有浮出水面換氣的機會。

——浮出來了!

城之助凝視著看似頭髮的東西自水中緩緩浮出,然後集中精神及全身的力量,把長矛刺出去

然而卻沒有任何反應。

武藏早已經在船艏的地方浮出水面,作了個深呼吸。

當城之助察覺,而移動到船艏時,只看到水面浮出的一些小氣泡而已。

連續落空三次之後,城之助終於預感到這一次一定會浮在船艏的位置。

於是,他躡手躡腳來到船艏,果然,他的預感不錯。

武藏仰著臉,迅速浮出水面。

瞬間,城之助朝他的臉部刺去。

水花四濺!

城之助的手中傳來落實之感,他不禁感到悸動。

等到水花平靜之後,城之助定睛一看,才發現長矛並沒有刺中武藏臉部,而是被他合掌夾住。

城之助使盡全力,也敵不過武藏合掌的力量,既無法向下刺出,也無法收回。

城之助重重嘆了一口氣。

武藏穿著潮濕的下帶,回到草庵,看到剛才那年輕女子正坐在客廳裡。

是剛才在玄關上和他擦身而過的美女。武藏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麗的女人。武藏之所以沒有多看她一眼,是因為遠遠看到她,就發覺她所具有的絕色之姿。

武藏本以為他回庵之時,造訪澤庵的客人應該已經離去。

「……」

沒想到這位美女,竟然坐在他用來作臥房的客廳裡,使他疑惑不已,而很難得地改變了表情。

對於這個裸身且正默默注視自己的青年,夕姬不禁微微顫動一下柳眉。

「你這個人難道不會問好嗎?」

「……」武藏對這位美女傲慢的態度,絲毫沒有表現反感的神色,只是逕自走到角落裡,解下濕濡的下帶。

「你……你太無禮了!」夕姬發出近似哀號的叫聲。

「武藏穿好便服,澤庵像是為了觀察進展如何似地走了進來。」

「武藏,這位是即將和你同居一室的人,……我最初以沒有房間加以拒絕,但是對方一再央求,所以,我決定讓她跟你同住一室。」澤庵笑著說道。

——難道是想考驗我嗎?

武藏回看澤庵一眼。

「據說這位小姐是關白秀次大人的遺女。」

「……」武藏略感驚訝,把視線轉到夕姬身上。

「聽說關白秀次大人的家族,在文祿四年八月,就在三條河原被全體處斬了……」

「只有一個人死裡逃生,就是這位小姐。……如果她真的是關白秀次的女兒的話。」

澤庵才剛說完,夕姬便勃然大怒地說道:「我父親是關白秀次,這是千真萬確的。」

「既然妳如此表白,我們也只好相信了。令堂是一御臺菊亭晴季殿的千金,當然,她也在三條河原被處斬了,那一年,妳才九歲。」

「不錯!」

「正當妳和令堂即將步上黃泉路之時,真田左衛門佐幸村命令一位忍者,化裝成劊子手,假裝要殺你,卻反而救了你,是不是呢?」

「不錯,是一位名叫猿飛佐助的人救了我,而且把我撫養長大。」

「這真是一件悲慘的事,武藏,你是否也認為如此呢?」澤庵十分憐憫地搖搖頭。「既然情況如此,武藏,你與這位高貴的小姐同居一室,應該不會委屈你吧?因為草庵只有兩個房間可住,我是個和尚,總不能和女人同床而眠吧。」

——果然,是在考驗我!

武藏深深領悟到。

除了自己所住的這間客房,和澤庵的臥房之外,只有城之助住的小房間,另外就是充為儲藏室的鋪板房間。

澤庵一定是得知這是個性情倨傲的人,所以才想到用這種諷刺性的考驗;故意讓這個千金小姐與以決鬥為生的劍客,同居一室。

——和尚是要我挫一挫這個小姐的銳氣,還是要我迷惑於女色之前?

武藏對澤庵這種安排,感到不快。

「希望你們能和氣相處。」

澤庵迅速離去。

「那位叫武藏的……」夕姬叫道。

「……」

「你是……浪人嗎?」

「……」

「我是關白秀次的女兒,我們的身分可說有天壤之別。……由於沒有其它房間,所以我才和你同居一室,如果我把你當隨從看待,你應該不反對吧。」

武藏當然反對,但是他故意保持沉默。

「好嗎?」夕姬加強語氣問道。

武藏不理會,兀自走到壁龕,拿起小刀和木塊。

他想再雕一尊普賢菩薩。

「可惡!武藏,你為什麼不回答我?」夕姬叱喝著。

武藏的嘴緊閉得猶如一枚貝殼。

夕姬十分急躁,但卻又不自禁地被武藏那削木塊的手所吸引。

同一天早上——

名叫猿飛佐助的猿面忍者,躺在鹿谷關的大宅第裡。

他的臉毫無血色,皺紋似乎也增多了。

他本想和夕姬調換,躲在被褥裡,趁佐佐木小次郎疏忽之際,殺了他報仇,卻沒有想到被小次郎那堪稱魔劍的劍技傷了左肩。

如果是一般人的話,一定會死於大量出血,但佐助逃到屋頂,迅速施行止血,再躲到竹林裡包紮傷口,眼看著小次郎離去之後,才又回到屋子裡。

他的傷勢很重,但過去也曾多次受過這種嚴重的刀創或矛傷,所以他並不擔心會危及性命。

反而是一陣陣羞愧、懊惱,使他內心十分痛苦。

——這小子實在太厲害了。

這一點,佐助不得不承認。

然而,欺騙、耍詐、誘他入彀,這是自己的本事。

佐助帶領小次郎進入臥房之前,故意讓他先窺見夕姬的美貌,當然,小次郎在進入被褥之前,由於已被煽起慾望,而瞬間使自己處於毫無防備的狀態。

儘管如此,小次郎還是輕而易舉地躲過佐助那閃電般的一擊,並且對著朝著門口逃逸的佐助,掃出快速的劍鋒,而使得他那把竹劍吸飽了血液。

「……太丟人了!」佐助呻吟地說著。

就在這時候,庭院傳來腳步聲,佐助大吃一驚。

如果是小次郎折返的話,那麼,自己已經無絲毫抗拒之力了。

佐助只是轉動著視線。

走到廊下的原來是淡路七助。

「果然不出所料……你輸了!」七助踏上客廳。

「我輸了!」佐助不以為意地說道:「那傢伙的劍術非常人所及,絕不是只靠苦練就可以達到的境界。……我贏不了,沒有人可以贏得了那把魔劍。」

「我也承認這一點。」

「你也承認?」

「身為鳴流劍術的我,也曾經用陀螺向他挑戰,他把我那生命一般寶貴的陀螺劈成兩半。」

「是嗎?連你的陀螺也敵不過他嗎?」佐助嘆息地說。

「但是……」七助看著天空說道:「或許那個人和佐佐木小次郎不相上下。」

「你說的是誰?」

「幾天前,打敗了吉岡清十郎的宮本武藏……」

「能贏吉岡清十郎,卻不見得贏得了佐佐木小次郎。」

「我總覺得宮本武藏和他不相上下,因為我知道武藏也很厲害。」

「既然如此,何不讓他們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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