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篇 夢遊劍

足利昌山的府邸,四周有石造的圍牆,左右兩側都是斜坡。

為了防範敵人由斜坡攻入,所以建築形勢曲折的長方形圍牆,才不致由外面窺探到城牆裡面。

當澤庵走往比賽場之前,辯之助便靠在石牆上等候著。

突然,辯之助的視線被一條由牆上緩緩匐匍而下的蛇所吸引。

這條蛇爬到辯之助面前,想鑽進石牆裡。

辯之助伸出雙手,抓住蛇尾。

他使勁全力,想把蛇從石牆的隙縫裡拉出來,但蛇雖然只鑽進三寸左右,卻很意外的拉不動。

辯之助仍不死心,用盡全身力量想把蛇拉出來,但蛇身仍然一點一點地鑽進隙縫中。

「畜生!」

辯之助忍住胸口的疼痛,拚命的使力,但仍然比不過蛇的力量。

最後,辯之助所抓住的蛇尾,連同蛇身都一起沒入縫裡,這時的辯之助全身汗水淋漓。

終於他死心地鬆開雙手,卻看見無二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牆邊。

辯之助心想:『勝利了!』他鬆了口氣,奔向無二齋。

無二齋的臉色蒼白,但他大跨步走路的姿態,依然故我。

無二齋只是瞄了辯之助一眼,一句話也不說,便走下斜坡。

辯之助跟隨在他後面,當他看見無二齋的右手不斷地流血,且滴落到地上時,他不禁大叫一聲:「血!」

無二齋仍然沉默不語。

澤庵走在辯之助後面,說道:「無二齋大人,讓愚僧為你敷傷,請往右轉。」

不久之後,無二齋坐在爐邊,露出右手,右手腕的上半截已經腫了三倍大,而且變得青紫,看來一定是骨折了。

澤庵拿了一個小壺,以竹刀在患部上塗滿了黑藥膏,一邊呢喃說道:「說不定這隻手已經廢了。」

無二齋仍然保持沉默。

澤庵敷好藥之後,說道:「吉岡憲法第一次被打敗,不過,你的右手卻殘廢了,而憲法卻安然無恙,雖然你得勝了,不過,吃虧較大的還是你。」

無二齋與吉岡憲法在比武時,曾彼此對峙不動達一刻鐘之久。」

首先出擊的是無二齋。

這次出擊,無二齋使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手法。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用木槳削成的木刀,單手刺入憲法的胯間。

就在這一剎那,憲法擊中了無二齋的右手。這是順情勢所當然的一擊。無二齋雖然犧牲了右手,但卻擊中了憲法的要害。

正當憲法打碎無二齋的右手骨之時,他向前傾倒,昏了過去,無二齋卻仍屹立不動。

很顯然的,這場勝利應屬無二齋。

然而無二齋雖然獲勝,他的右手卻永遠殘廢了。

誠如澤庵所說,無二齋為了求勝,而選擇這種戰法,到頭來吃虧的還是自己。

「你實在不虧是一名劍客,為了得勝,簡直是不擇手段。」

「難道你認為我錯了?」無二齋到現在才開口說話,並瞪視著澤庵。

「這是見仁見智的看法,無法斷言誰是誰非……,但是身為劍客,而喪失了右手,這種損失太大了。」

「只要得勝就夠了!」無二齋大聲地回答道。

「只要得勝就好?說的也是,這不愧是男子漢的作風,對了,無二齋大人,有關這個小孩,……」澤庵說道:「是否能讓愚僧代為收養?」

「不行!」無二齋斬釘截鐵地加以拒絕。「這個小鬼還有使命在身!」

「什麼使命呢?」

「他的使命就是為父報仇,並且成為扶桑第一劍客!」

「這麼說,你是存心要這個小孩報仇囉?」

「我不希望他輕而易舉地報仇,……我確信他如果可以報仇的話,必定能成為扶桑第一劍客。所以我必須把他留在身邊。」

澤庵恍然大悟地聳聳肩。

就在這時候,有一隻貓從門口跑進來。

嘴裡銜著一條蛇。

辯之助看了看,察覺到這條蛇就是自己剛才無法從石縫中拉出來的蛇。

自己無法獲得的東西,竟然讓一隻貓得到,辯之助感到十分屈辱。

無二齋帶著辯之助,沿著宇治川的街道向西行。

無二齋與辯之助之間都沒有對話。

辯之助在無二齋後面保持三步的間隔。

無二齋雖然手腕受傷,卻不因此而顯出疲態。

走到渡船頭,無二齋才開始說話。

「那裡有三個武士在等渡船,上船之後,我會殺掉他們,你就去搜他們身上的錢。」

辯之助狐疑地仰著臉,注視無二齋的側面。

這三位武士並排坐在長椅上,在春天暖和的陽光下,意態悠閒地等船。

辯之助想不通無二齋為什麼要殺這三個人?

他沒有想到無二齋會為了搶錢而殺人。

渡船已經離開對岸,慢慢劃向這一邊。

無二齋與辯之助遠離三位武士,佇立在岸邊等待著。

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一位旅行商人在候船。

渡船已經到達岸邊。

無二齋與辯之助先搭上船。

三位武士挾著無二齋,選定座位坐下來。

辯之助坐在船頭,他睜大眼睛,屏息地等待事情的演變。

無二齋表情冷靜地注視著水面。

三位武士也不理會無二齋,顯得漫不經心的樣子。

渡船來到河中央,船頭的長篙正忙碌地劃動著。

這時候,其中一位武士像是要排遣寂寥似的,站起來,高舉雙手。

就在接下來的一剎那,這位武士抽出長劍,朝無二齋的腦蓋骨砍下來。

辯之助看見另外兩名武士,也配合這個舉動,迅即亮出長劍。

就在同時,無二齋的頭低得比船舷還要低。

發動突擊的武士的劍,不偏不倚的擊中無二齋剛才頭部所在的位置。

無二齋施出腰斬的快擊,接著抽劍轉向另外兩名武士。他的劍法快得使人無法看清劍身發出的閃光。

其中一名武士的右手都被斬斷,另一名的臉部則被反斬。

無二齋只用左手,就解決了三個人。

當這三位武士都倒下之時,無二齋已經把沾滿血腥的劍浸到水裡。

辯之助茫然地呆立在原處。

「辯!」無二齋面無表情地命令著:「去把錢都拿來!」

那位旅行商人聽到這句話,全身都顫慄起來,他惟恐自己將是下一個受害者嚇聽得一躍跳入水裡。

辯之助先搜那位被腰斬的武士。

他把錢包交給無二齋之後,又走向那個右手被斬的武士。

這位武士癱軟地把脖子擱在船舷上,卻瞪大眼睛,逼視著辯之助。

「對不起!」

辯之助想把手伸進他懷中的時候,這位武士把僅剩的左手伸過來,想阻止辯之助。

這時候,無二齋揮動剛從水中提起的長劍,將他的左手連根斬下。

當辯之助把三個武士的錢包都搜刮之後,無二齋冷酷地命令道:「把他們推到河裡去。」

船伕癱軟似地趴在船尾,表情呆滯,船則隨波逐流。

對一位十歲的少年而言,這幾位練過武藝的人的屍體,實在過於沉重。

好不容易把三具屍體都丟到河裡去,辯之助這下又得替船伕把槳。

直到登岸之後,辯之助才問起那些人的來歷。

「吉岡的門人!」無二齋丟下這句話。

接下來,仍然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似的,無二齋與辯之助又開始他們沉默的旅程。

當天晚上,他們就在路邊一間破舊的阿彌陀堂棲身。

無二齋沒有吃辯之助用水濕潤過的乾糧,便昏沉沉地睡著了。

但是,有一件事辯之助並沒有察覺,那就是無二齋的身體正像熊熊烈火般地發燒。

辯之助填飽肚子之後,在睡魔的驅使下,把頭靠在牆板上,不久也就睡著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辯之助被一陣淒厲的叫聲驚醒。

辯之助以為是自己又夢見惡鬼形象的父親,而發出的驚叫聲,所以又躺了下來。

但事實上,這是從無二齋口中發出來的。

辯之助以前從沒有見過無二齋作夢,而發出呻吟的樣子。

真有趣,他居然也會作夢。

辯之助十分感性地,藉著由破窗透進來的月光,觀察無二齋的睡態。

接下來的一剎那,讓辯之助大吃一驚。

無二齋用手一把抓起放在頭前的劍,一面發出怪叫,把劍斬向空中。

因發高燒而引發的怪異動作,還不止如此。

無二齋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宛如幽鬼一般,步履蹣跚地向前走了三、四步。

「找我嗎?來呀!」

他大叫一聲,一面揮舞手中的長劍。

辯之助東閃西躲,避開長劍。

拿著長劍亂揮的無二齋,搖晃著腦袋,視線瘋狂地瞪著阿彌陀佛像。

「你在那裡?……別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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