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強者靠攏

一個人不管選擇哪條路,要想成就大業,就必須有好運相伴。然而,好運不會從天而降,一個成功者的好運,往往是以恆切的努力去掌握運氣,憑堅實的實力以乘運而起,並以無比的耐力忍受苦難,直到好運造訪,也就是付出努力、實力和忍耐所得到的成果。

世界上不乏有實力、肯努力、善忍耐,但卻始終等不到好運造訪,抑鬱而終的不幸者。可是卻找不到既沒實力,不肯努力,也不善忍耐,只靠著好運而成功的人。

十六世紀的戰國時代,擁有日本史上競爭最激烈的社會環境。每當審視那個時代的英雄豪傑,讓人感受最深刻的便是這一點。能夠在那個時代功成名就的人,即使有程度之別,卻無一不是蒙幸運之神眷顧的人。可是在此同時,他們也都付出了驚人的努力、耐力,也擁有優異的實力。面對這個亂世,率先展開統一天下偉業的天才織田信長當然也不例外。

他雖然名列日本史上最知名的人物,但同時也是遭到最多誤解的人物。他的一生是由一連串充滿戲劇性的事件,和展現他嚴峻性格的故事編織而成。然而,他在這些事件或故事之間所付出的漫長努力和忍耐,似乎很輕易地就被人們遺忘了。

元龜四年正月(一五七三年,這一年間年號改為天正元年),織田信長正陷入生平最嚴重的危機中——至少包圍信長的敵人皆如此認為。然而,這次的危機卻靠著好運而化解,也成為信長和其家臣再度飛躍成長的契機。

自從淺井長政起而反叛之後,織田信長的敵人便不斷地增加。朝倉、淺井的敵對行動未曾稍歇,六角家又再度叛離。比叡山露骨地協助敵人,三好三人眾又現身攝津。在全國各地擁有眾多城寨型寺院和勇猛武裝信徒的一向宗本願寺,更是傾全組織起而反抗。而這一切,全是「內敵」足利義昭暗中策動的陰險計謀。信長的敵人可說是遍及四鄰,散在領內各地,甚至連京畿的中心二條城也不例外。而這些人具備了足夠的武力、宗教的粉飾,與傳統的權威。

面對這種情勢,擁護信長的人日益減少,許多人立場動搖,再不就心存膽怯,躊躇不前。大多數上京以後才歸附信長的畿內大名,開始不明揭旗幟,靜觀情勢的發展。一度有能力動員八萬大軍的信長,現在能夠完全信任的部隊只剩下直屬織田家不及五萬人的部隊,和德川家康的八千士兵。

在這種劣勢下,織田信長和他的家臣交出了非常亮麗的成績。他們在姉川大破朝倉、淺井的聯合部隊,快速進軍攝津攻打三好三人眾,並包圍本願寺。接著返回近江,在志賀佈下防線,護衛京城,又降服了南近江的六角家和佐和山的畿野家。隨後又火燒比叡山,征服金峙的寺院領地,鞏固北近江與湖西諸城,確保住連接美濃、尾張和畿內的走廊地帶,同時還在伊勢長島和近江的小谷城附近激戰了幾場。雖說是戰國亂世,恐怕也找不到像織田大軍這般勤於作戰的部隊吧。

織田家的部隊之所以能這樣持續作戰,一方面當然是因為主君信長的性情嚴苛、頑強不屈,以及跟隨他的部將都有強烈的出人頭地慾望和不辭勞苦的性格,但同時也不能忽略一個事實,那就是此時織田家將士的主力,是兵農分離後所產生的專業武士。

在永祿、元龜年間,其他主要大名——越前的朝倉、甲斐的武田、越後的上杉、關東的北條,以及中國的毛利等——的部隊,都是以半農半武、土生土長的農兵為主,職位高的部將也都是各鄉村的豪族。由於不能荒廢農事,軍事行動的次數或期間、遠征的距離或滯留的時間,自然都會受到限制。

相對地,織田信長的部隊是沒有農地的專業武士,他所賞識的部將,如柴田勝家、丹羽長秀等人,也早就移居城下,和農村切斷了關係。至於瀧川一益、木下秀吉和明智光秀等人,原本都是和鄉土關係疏離的流浪漢,之後才逐漸受到拔擢,成為一軍之將。這些沒有後顧之憂的作戰行家,一年四季都能揮軍上陣,動員的速度驚人,滯留的期間也不受限制,還可趁敵軍返鄉耕種時發動攻擊。

眾敵環伺的信長,之所以能將對手各個擊破,主要就是憑藉著麾下部隊的這種特性。信長繼任織田家的家督後,不顧那些重視傳統與禮法的老臣反對而建立起的新型軍團,總算在此時發揮了威力,消弭了信長的危機。

可是,雖然經過如此馬不停蹄的奮戰,信長的敵人並未減少。朝倉、淺井依然安在,三好三人眾仍盤據在攝津,本願寺的敵意也與日俱增。更重要的是,足利義昭所發動的計謀,竟然越來越見效果了。

元龜三年四月,歸屬信長的三好左京大夫義繼和松永彈正久秀,竟然在足利將軍的煽惑下揭櫫反旗,背叛信長。後來義昭在信長的威脅下出面仲裁,平息了這件事,兩人再回織田陣營。但這種彷彿地板下被人埋了炸藥的感覺,一定讓信長覺得十分不快。

說起來,其實信長的敵人一定遠比他還要痛苦焦躁。淺井長政失去了南半部的領土和諸多強而有力的家臣,被逼入了小谷城;朝倉也因連番出兵,經濟負擔沉重,叫苦連天。在攝津登陸的三好眾,除了鎮守福島、野田的據點外,沒有餘力做別的事,因為他們位於四國,一向固若金湯的領國阿波,很有可能受到自四國南部土佐地方興起的長宗我部元親的攻擊。此外,向來以組織動員力強大而自豪的本願寺,也在統御和作戰兩方面發生了困難。畿內或美濃、尾張的分寺眼見石山本願寺或長島願證寺奮戰不懈,卻幾乎毫無戰意。再加上織田家在北近江封鎖交通,也造成財政上的嚴重匱乏。北陸向來門徒眾多,和這些地方的人、貨交流受阻,身為總寺願的石山本願寺只能仰賴一部分攝津、和泉和紀伊的門徒。

反織田大同盟的策畫人足利義昭心中當然也十分焦慮。能夠結成這麼有規模的大同盟,他的計策不能說不巧妙,但實際的戰況卻不如預期。同盟部隊各自為政,行動不一致,無法連成一氣,同時發動攻擊。義昭本身也無法擁有一定的兵力,不但如此,以前的家來,如明智光秀、細川藤孝、荒木村重等人,幾乎已徹頭徹尾地成了織田信長的家臣。這也迫使義昭必須屈從信長的脅迫,成為自己煽動的反叛行動的調停人。換言之,他必須搖身一變扮演起「漁翁得利」的角色,對他的信用和權威造成了很大的傷害。

(這樣不行……)

足利義昭受不了這種懸而不決、互比耐力的狀況,決定使出最後一招來扭轉情勢,也就是敦促外圍的大勢力上京。

足利義昭到處發送密函,命令各地的大名「上京討伐織田」,但各地大名囿於內部情況以及四圍敵對勢力間的牽制,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可是到了元龜三年,終於發生了一件足以扭轉現狀的大事件。夙以強兵勇將聞名的甲斐武田信玄,終於站出來了。

武田晴信——日後皈依佛門改稱信玄,一五二一年生,四一年繼任武田家的家督。年齡比信長大十三歲,擔任領主的時間也比信長多了八年,算是信長的前輩。

在他長達五十二年的生涯中,充斥著詐騙、偽裝與殘酷不擇手段的野心。他為了繼承甲斐武田家的家督而放逐生父,使其落拓窮困至死。他謀害溫恭善良的姊夫以取得中信、諏訪之地,又為了奪取隸屬今川領地的駿河而殺死長子義信,因為義信娶了今川家的女子為妻,會妨礙他攻打駿河。

這樣一個男人,當然會有強烈的企圖心,想要上京統御天下。永祿十年,他讓接續義信成為嫡子的次男勝賴娶了織田信長的養女,兩家結為盟友,同時也和德川家康締結協定,以大井川為界,分別攻佔今川家的領地。不過這些約定並沒有持續太久。當他聽說織田信長已經捷足先登,成功上京,便開始心緒不寧。此外,他對德川家康用計奪得今川氏真的最後據點掛川城,也滿懷不悅。因為據說家康告訴氏真,只要他願意讓出遠江一國,家康就和北條合作,幫助今川家從武田家討回駿河,所以才順利地拿下了掛川城。

為此,武田信玄有足夠的理由必須攻打織田和德川家。恰巧在元龜元年,信長嫁入武田家的養女病死,斷了兩家的關係。信長立即提出請求,希望武田的女兒能嫁給自己的長男為妻,但信玄未予理會,因為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制霸天下。況且他也收到了足利義昭寫來奉勸他上京的密函。考慮到甲斐源氏的顯赫家世,他總不能任由信長這種人一直統領天下吧。

可是他無法立刻採取行動,因為織田和德川思慮周密,早就和武田家北方的上杉及東邊的北條接觸,組成了對抗武田家的聯盟。換言之,信長和信玄在包圍對手的外交戰方面,一直纏鬥不休。

武田信玄不時入侵遠江、三河,攻打德川,但除了佔據幾個小城之外,並沒有甚麼大收穫。此時信玄所採用的戰術,是繞道山間小路奇襲敵人,一旦遭遇強烈反抗便立即撤退。後世稱這種作戰方式為「啄木鳥戰法」,並頌之為神出鬼沒的創意用兵法,但其實它也顯現出未實施兵農分離制的甲斐軍團所受到的限制。這減緩了武田擴大領地的速度,成為落後織田家的主因。

不過,時來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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