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之城

掘地道,築對城,或是深夜裏由各處營房裏傳出數次的吶喊、放空槍,威脅、勸降、和談等的這些手段前面已經說明了,而對於真田幸村則使出糾纏不休的手段。

或許德川心裡也會有「如果沒有真田丸的話……」的這種想法吧!

是因前田利常的營地正好面對真田丸之故吧,命令前田去說服幸村。本多上野介正純之弟政重是前田家的首席家老,正純首先激勵政重,要他去向幸村招降,信中字裏行間特別露出激勵的語氣,表示要禮遇幸村。是私信的型式,由政重交給幸村過目,希望能軟化幸村。

既然正純如此保證的話,將來定會得到德川家的禮遇。

是正純的私信,因此由真田隱岐守信尹充當使者,前來真田丸,勸他投降。

「你對豐臣家已經仁至義盡了,大御所久仰你的武名,願在信州之地賞你十萬石之國,身為武將,這是最高的榮譽。」

還接著說,如果接受的話,立刻可以聽到上野介正純的保證之詞。幸村先謝謝他們的好意,接著斬釘截鐵的拒絕了。

「謝謝你們的一片好意,然而,身為武士,豈可負義。多年浪居高野山麓,形同乞丐,蒙豐臣家厚禮聘我出來,我能當這個小城郭的大將,已感到無限的光榮了。」

如果真的那麼器重幸村的話,不是可以和他相約,戰爭結束後,願賞以千石之國嗎?現代人或許會覺得很奇怪。然而在當時,這種情形卻屢見不鮮,家康由正純那兒聽得幸村堅決的心意之後,愈發覺得可惜,又更進一步的妥協,表示:

「再去告訴他,願賞他信濃一國吧!」

隱岐守信尹又再度造訪真田丸。戰爭中,可以這麼大搖大擺的出入敵陣嗎?讀者們或許會有疑問,這兩人其實是叔父與外甥的關係。

不只是舊話重提,又提出了家康的新條件,推翻前言,提高了價錢。而這其實是最傷武士的情操。

「十萬石不答應,改成信濃一國就變節投降,我幸村豈是這種人!」

換成是別人也會發怒,見利忘義,將為後世的人所恥笑,可見家康不瞭解武士的心理。不過家康身邊或許有不少這種貪圖利益的人也說不定,將幸村視為這等人,可見家康對人還研究得不夠透徹。

「識義者,斷然不會為厚利而動心。只要我有一口氣在,就別想攻陷大坂城。當我陣亡之時,也就是大坂城被攻陷之時!叔父大人,不需要再為這件事來找我,請您回去吧。」

幸村的清高也是他廣受大眾喜愛的原因之一。大坂兩次戰爭中,最受大家喜歡的英雄是幸村,也是其來有自。因為幸村這種情操最為日本人欣賞。剛毅、純樸、冷靜、奇才,以及他的犧牲精神,可說將武將的情操完全表露無遺。

拒絕家康利誘的傳說在五卷本的《慶長見聞錄》及《真武內傳》裏皆有記載。史家紀錄當中也有否定的傾向,但這種事,似乎很可能有。再退一步想,即使信尹不能走訪真田丸,也有可能以私信聯絡。

如果幸村接受招降,就甭提和談了,大坂城當天就會被攻陷,因為守兵士氣將頓時動搖。

遭受幸村頑強的抵抗,家康又想到要跟秀賴母子和談了。

派出後藤庄三郎光次去找治長,要他勸秀賴改變心意,並召來側室阿茶局夫人,要她說服淀君之妹常高院夫人(京極高次之妾,阿初)去勸說淀君。

眾所周知,將軍秀忠之妻小督(江與)和茶茶(淀君小名)以及阿初三人是姊妹。她們三個姊妹的遭遇可以說最能代表亂世女性的命運。戲劇和小說經常以此為題材。阿初似乎跟姊姊和妹妹都有來往。

淀君是個驕慢的女人,特別是對兩位妹妹更有絕對的長姊意識。她既為天下至尊豐太閤的側室,和正室北政所分庭抗禮,又生下秀賴,權傾一時,更使她趾高氣昂,萬萬不願向妹妹們低頭。

「小督唆得將軍來欺負我們!」

淀君如此咒罵著。

秀忠是否真的聽信妻言,不得而知。但秀忠卻極力反對和議。

「一旦開戰,再後悔當初沒有和睦相處,要和談,會成為後世人的笑柄,萬請三思。」

土井利勝向家康透露秀忠的心意,但家康卻不答應。

(太稚嫩!)他心裡這麼想。(太老實了,所以我還無法安心闔眼,定將豐家徹底消滅後,方能瞑目。)

(他不知道和平只是暫時的幌子嗎?非我說出口不可嗎?腦筋轉不過來。)從家康的眼裏看來,秀忠還是一個小孩子。

家康當然不是真心祈求和平。這點還可由他用法蘭基大砲猛轟城內一事看出來。十八日,趁秀賴要去城內的豐國廟參拜時發射的。

北邊從菅沼織部正正房所駐守的備前島開砲,南邊則由藤堂高虎、松平忠直的營地發射,不知道是那邊發出去的砲彈,大砲彈命中了大坂城內城的天守閣,大筒的大砲數百發(分成大小兩種)。據說正當淀君登上天守閣,眺望城外之時,砲彈正好呼嘯著飛過來。

——大筒的砲彈不偏不倚的打中淀殿內客廳的望樓,發出如千雷俱下的巨響,在旁服侍的六、七名侍女都因而喪生,並傳來無數女童的哭叫聲。

《台德院殿御實紀》記載著這個慘狀。

淀君很好強,當初便是強硬的主戰論者。時而穿著附有緋色皮條的盔甲,率領著頭上戴盔,手持長刀的侍女們去巡視外城及城郭的第三重圍牆,親自督戰。這回她可嚇破了膽,臉色蒼白,好一陣子說不出話來。

這些砲彈可不是手榴彈,而是具有能穿牆鑿壁、斷柱殘垣的驚人威力,如果七、八個侍女當場死亡是事實,定是壓在頹牆斷柱之下。

和秀忠一樣,秀賴也反對和談。

秀賴雖然懦弱,自尊心卻很強。

只要想到要向家康和秀忠低頭,他就怒火中燒,他的父親是天下第一人,因此在秀賴眼裏看來,家康和秀忠也都是臣下。

「並未戰敗,沒有講和的必要,豐臣家是天下第一家。父親大人若地下有知,定會勃然大怒。」

然而,秀賴的反對卻因淀君等這些女人的畏怯而無法堅持下去。

本來,秀賴自幼所受的教育就很女性化,既是秀吉老年之子,又因兄長鶴松早已夭折,使他備受呵護。而深受寵愛的孩子,經常無法脫離母親的懷抱,養成女人說甚麼,他就會反射性的接受的習慣。

在只有母子兩人的家庭裏,會變成孩子受到驕縱、母權是絕對的權威,欠缺社會性常識。母乳或是飲食,都是母親或者乳母的權力下所給予的;狗、貓、鷹等猛獸都是用飲食來馴服牠們的。動物這種先天性的愚蠢,人類也同樣的有。

秀賴的那點自尊,擁有天下第一人血統的尊榮及其意志,全部都在這位女性的眼淚及勸說之下冰消瓦解,蕩然無存。

秀賴在和談前,曾數次召集諸將領商討,評論得失。幸村及長曾我部盛親等幾位新加入的將領都極力反對。若從功利主義的觀點來看,或許會認為他們好不容易被徵召來此,因擔心自己再度淪為浪人,所以希望戰爭能持續下去。但不僅是如此。

幸村尤其堅決反對,但當他獲知秀賴的心已因女人的眼淚而動搖時,說道:

「已矣乎!」

他對大坂城已死心了。

大野治長等人在淀君的哭訴之下,也認為和談是一種拖延的好辦法。

「忍一時之辱,和對方和談吧。不是投降,而是和談,或許這樣反而對我們有利。據聞家康整天都躺在營房裏靜養,他的生命也所賸無幾了,都已過七十了。」

冀望家康能早點死。暫時先和談,再冀望對方大將早點死,這種想法實在可悲。是修理亮這些文吏派的異想天開。

秀賴既然想和談,當然不可再聽信幸村等主戰論者的意見。

幸村也終於妥協了。

「要和談也要看看對方提出的條件,首先要請他們解除對大坂城的包圍,不能在右府公的領土內留下一兵一卒,如能遵守這兩個條件再談和。」

和議是在二十日談妥。這天,幸村派人潛入秀忠的營地,探知這次的和談只是暫時休戰,家康不徹底滅亡豐臣家,誓不罷休。

「果然不出我所料。」

幸村點點頭。

和談已經談妥了,無法再改變,然而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就這樣中了對方的計謀。那麼,趁著現在對方因休戰而毫無戒備,大家又都喝賀酒而爛醉如泥的時候。

「去襲擊他們吧,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請准許我帶兵去突襲他們吧!」

秀賴也心動了,然而淀君卻柳眉倒豎。

「好不容易已經講和了,怎可如此不講理?萬一成功了又怎樣,如果失敗了,大御所一定會勃然大怒,不但不會撤回去,說不定會回頭發動總攻擊呢!」

淀君或許已經忘了這座城池固若金湯,還耐得住家康的總攻擊吧。丮𤈎爛的桃山之春又再度復甦了,一昧地沉湎在和平、和平這個虛假的呼喚聲中。家康就是看中了這個女人的淺薄,她卻一點都沒發覺。

被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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