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封關白賜姓豐臣 收家康成就霸業

最近,秀吉一直在活動,宛如在一個大舞台上跳舞,他的動作始終是從容的。雖說從容,但是兩條腿沒有在一個地方多停留。從美濃到京城,從京城到大阪,眨眼又踅回美濃,突然出現在伊勢大道上。他像一股飄忽不定的風,悠悠然來去無蹤。

假如把和家康的對峙稱作「尾張戰線」,秀吉彷彿將此事忘記了似的,極力裝出一副尾張戰線和家康實在不足掛齒的表情。

如果說這一時期,三河守德川家康的主題是決鬥,那麼秀吉的主題卻不是廝殺,而是一統天下。

統一天下的大業是多麼壯麗的事業啊!嚴格地講,自從盤古開天地,可以說日本列島一次也沒有真正統一過。鐮倉幕府、足利幕府的政權是曖昧的,實質上是地方割據勢力的聯體。秀吉正從事著一項史無前例的統一日本政治經濟的偉大事業,按照秀吉的設想,他要以大阪為一大物產市場,把各國的大米等物產集中到這兒,設定市價,然後運銷各國。在秀吉進行的各項事業中,繁榮經濟最富有歷史意義,最光輝而壯闊。一旦成功,即可確立貨幣經濟,消除各國物價的懸殊差異,即使遇到災荒,也不會再產生一國一地沒有粒米的狀況。然後,他可以積極地興辦產業,使日本的物質豐富起來。

秀吉讓石田三成等人主管經濟等事物,三成為實施新時代的經濟考慮了許多辦法:如何設市,怎樣在遠邦和大阪之間押送錢款,怎樣記帳等。

天下六十四國,秀吉把其中的二十四國納入自己的版圖,完全佔領了山城、大和、河內、和泉、攝津、志摩、近江、美濃、若狹、越前、加賀、能登、丹波、丹後、但馬、因幡、播磨、美作、備前、淡路等二十國。此外擁有伊賀、伯耆、備中之一部,若換算成穀物,其勢力範圍高達六百幾十萬石,連結上述各國的以大阪為中心的經濟體制已經得到確立。例如稻穀,各國剩餘的大米全部運到大阪出售,換成現金,缺米的各國——如志摩、丹後和淡路等——把水產品運到大阪,賣出後再用錢購買大米。

但是,規模畢竟是有限的。

秀吉未征服的四國、九州,還有東海、關東、奧州卻在經濟圈外,不僅在圈外,而且是敵對勢力。敵人的領地夾在中間,極大地妨礙了秀吉設想的貨幣經濟的關鍵一環——流通。且不說奧州、九州和四國,家康和信雄聯合佔領的伊勢、尾張、三河以東地區和秀吉的國土毗鄰,由於緊挨緊靠,所以好不容易推進的大阪流通經濟圈因此而受到了很大阻礙。

「貨物受阻!」

「生意難做!」

大阪商人的請願、訴苦等,通過石田三成一股腦兒兜給了秀吉。秀吉本來就具有商業老闆的經濟嗅覺和頭腦,因此非常理解商人的苦衷。同時,以他敏銳的經濟洞察力清醒地意識到,如果遲遲不能統一天下,費盡千辛萬苦開創的流通經濟反而會招致作繭自縛的嚴重後果。

速定天下,是秀吉最大難題,政權不鞏固,日後可以回過頭來修補,眼下需要的是速度!於是秀吉採用了新的戰略方針。

「丟下家康!」

與其直接迎擊家康,不如斷其一翼,削弱信雄的戰鬥力。為此,秀吉全力以赴對付信長的遺子。

清州城主織田信雄以五十三萬石的尾張為根據地,另有五十五萬石的領國——伊勢海對面的伊勢和伊賀。秀吉打定主意,只要奪下信雄的領地,愚蠢的二公子一定會周章狼狽,舉手投降。

秀吉花費了四天時間,便攻下了信雄在尾張三大城池中的兩座——加賀井城和竹鼻城,從而打通了木曾川上下游的水陸交通。緊接著,秀吉引兵活躍在伊賀和伊勢境內,眨眼間奪下兩國的絕大多數城市,使信雄在經濟上處於困境。

等著瞧吧,有信雄哭鼻子的時候!

秀吉回到大阪,專等著信雄心理上的變化,三個月過去了,信雄的日子開始難過起來,領土讓秀吉奪取二分之一強,糧餉,軍費得不到補給,物質上的匱乏使信雄喪失了信心,意志極度萎靡。

「戰事的前途,到底怎麼樣啊?」

戰爭是自己挑起來的,而信雄卻每天詢問自己的家臣。每當這時,家臣們總是信心十足地諫道:

「您說什麼呀,不是還有尾張的五十萬石嗎?」

家臣們進而勸道,主公應以先主為楷模。先主不是以半個尾張二十萬石的微弱實力,一步步控制了中原麼?況且,主公還有一百三十餘萬石的三河勢力做後盾呢!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家臣們的態度,也逐漸軟弱下來。現實是,籌措軍費越來越困難,兵力嚴重不足,過去清州城下是信長公耗費巨資建起的商業城。可是今天,許多商人對信雄的前途失去信心,紛紛趁黑夜逃走了。木曾川和伊勢海遭到秀吉的封鎖,貨物無法流動,生意蕭條,跌入低谷,與此相反,被秀吉征服的西鄰伊勢沿海城鎮,由於加入了大阪的經濟體系,生意興隆,日趨紅火,東海地區的商業主導權本來掌握在尾張商人手裡,現在卻有向伊勢商人轉移的趨勢,所以尾張商人十分不滿,私下議論紛紛

——老爺為什麼不倒向近畿?和草深過膝的三河結盟,到底圖的什麼?

商人的議論也傳到了家臣們的耳朵裡,他們不得不承認,天下已經進入了秀吉時代。

當然家臣們意志消沉並非完全出自客觀因素,他們還分別受到秀吉的賄賂或引誘。信雄的家臣和秀吉身邊的諸將本來都是織田門下的同事,多有親戚和朋友,秀吉的說客多次潛入他們家中,反覆說明停止戰爭是為了織田家著想,秀吉絕不做損害織田家的事情,信雄也可以得到適當的禮遇,其家臣皆可封賞。隨著厭戰情緒的滋長,家臣們開始感到,還是罷兵的好。

不管從哪方面考慮,信雄這種愚昧無知的大將,單憑信長次子的虛名,是不可能得坐天下,倘若再拖延下去,恐怕主僕都難以逃脫覆滅的命運!

——可否講和呢?

有些家臣通過寵姬向信雄吹風,信雄本來就有此意,只是擔心秀吉加害自己,正當徘徊之際,秀吉派津田信勝為正使,來到清州。信勝雖姓津田,原來卻是織田家的一支,論家譜,該是信雄的叔祖父。副使是秀吉的直系家臣近江出身的富田知高。二人講罷和解的條件,信雄不禁驚問道:

「這是真的嗎?」

條件格外優厚,秀吉願把佔領的伊勢四郡重新歸還信雄,而且「清州大米不足,立即奉還在伊勢沒收的三萬五千包軍糧。」信雄應該履行的義務,不過是「把一名女兒送到大阪給秀吉作養女。」當然信雄也明白名義上是養女,實質上是人質。但是,對信雄來說,條件畢竟是極其誘人的。同時,秀吉答應待信雄以主公之禮,並準備來年開春,奏請天子,封信雄為大納言。除信長外,織田家的人誰也沒有這麼高的爵位。信雄終於答應下來表示願意講和。會見的地點,定在信雄和秀吉領國的交界地,伊勢桑名西面的矢田河灘,距離清州城約二十里,不算太遠。信雄約定了日期。

秀吉是個出色的表演家。假如需要任何誇張的演技,他都能施展出來。是日,即天正十二年十一月十一日,他又演出了富有歷史意義的一幕。

天氣晴朗,風很大,枯草搖曳著,伊勢海波浪起伏,秀吉首先到達,把軍凳放在枯草上,從上午就等在河灘。

信雄依然未到,秀吉宛如忠實的奴僕,規規矩矩地等候著自己的主人,為的是表現對織田家的忠誠。同時,必須把這種忠誠告訴身邊諸將,告訴信雄,告訴天下所有的人。天下人都在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看看猢猻對信雄採取什麼態度。

特別是秀吉身邊的將校,儘管表面上若無其事地散坐在河灘上,但是暗地裡卻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他摸透了人們的心思,清醒地意識到周圍都是幸災樂禍的看客。

這也難怪,秀吉原本是山野村夫,孑然一身。不僅沒有父輩留下的家臣,甚至連姓氏也沒有,只是一個險些成為路倒屍的流浪漢!

秀吉身邊的將校都是借來的。能夠把借來的數萬大軍攏在一起,統而領之,靠的僅僅是秀吉本人的稀世才華,罕見的度量和傑出的表演能力。三河的家康,即使進入耄耋之年,德川勢力也不會四分五裂,而秀吉一旦消失,其勢力註定土崩瓦解,煙消雲散。

「仔細想來,自己是偉大的!」

秀吉不無自豪,可是,他很痛苦。倘若把羽柴天下比作建築,那麼它宛如一座似晨霧浮雲彩霞等虛無的,所謂「時勢的風雲!」作基礎,然後依靠個人的魔術般的才能建立起來的大樓閣,外觀上富麗堂皇,光彩奪目,而實際上,一根手指頭就可以把它戳塌。

因此,秀吉打算,不論什麼樣的事情,都應該做,如果織田信雄讓他舔腳他也會伏首聽命。

不多時,遠方的桑名大道揚起一道沙塵,一隊人馬映入視野,信雄來了。

「各位將軍,準備迎接信雄!」

秀吉吩咐身邊諸將,要像迎接日本最顯達的貴人一樣恭敬。為做準備,秀吉進入幔帳。令侍從們吃驚的是,秀吉竟然脫下戰袍,卸下鎧甲,把長刀一丟,換上了一身簡樸的便服,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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