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書檄文家康用計 欲奇襲池田折兵

眼下,羽柴秀吉必須設法找回戰機。

「被他搶先了一步!」

落人之後的悔恨,使領兵征戰,篤信自己不亞於任何人的秀吉少見地焦躁起來,但他在部下面前沒有流露出半點動搖。作為一員征戰四方的武將,他要比任何名優的演技更加高明,更加出色。

「闊別多年咯!」

進入犬山城的秀吉興致勃勃,不停地哼著小曲兒。「還是故鄉的春天好啊!」的確到了春天,而且正值春酣。由犬山城極目遠眺,木曾川兩岸,油菜花鋪滿了美濃和尾張的田園,為田野附上了一層濃重的金黃色的霧靄。秀吉看著面前的景色,大概想起了少年時代的春天,嚷道:

「打什麼仗呀!真想去野地裡玩上一番。也好,跟家康作戰,權當春遊。」

但是,秀吉剛剛進入犬山城,便馬上下令踏看地形,觀察敵人的動靜。此乃天性,秀吉哪有心思去城外郊遊!

「大本營設在犬山甚為不妥。」

太靠後了。秀吉打算推進自己的陣營,進一步接近敵人。選定構築陣地的方位是這次踏看地形的目的。

用罷午飯,秀吉打馬飛出城門,動作之快使隨身將校不得不丟下剛吃了一半的飯碗,離開犬山城徑直向南。沿田間小路約行七八里,眼前出現一片起伏的山包——二宮山。秀吉登上山坡。

「此山使我想起了童年。」

說著,秀吉向山上爬去,欲從山頂眺望四方。山腰上有一斷崖,陽光灑在草木之中,晃人眼目。在向陽的陡坡上長著一片蒲公英,來到近前,秀吉感情衝動地掐下一條,那動作彷彿是一個孩子。眾將大笑。

然而秀吉卻沒笑。

「大人感到親切嗎?」

身邊的高山右近開口問道。右近認為,或許秀吉想起了孩提時摘花的往事。

「不,不是。」

秀吉想解釋幾句。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講出來,別人也不理解。秀吉沒有右近等人少爺般美好的童年,不記得是否掐過花。簡而言之,一切記憶都是悲慘的。看到蒲公英,他便想起了苦澀。當時,他在美濃四處流浪,欲去三河,蹣跚於山野之間,記不清是幾歲了。總之,來到這附近迷人的山坡時,無情的飢餓折磨著自己,由於腹中空空,兩腿發軟,爬不上山坡,偶見附近有蒲公英,便拚命地蓐下來,吸吮莖裡的汁,吞食蒲公英的花。嚼在嘴裡,那個苦口喲!

「現在還那麼苦麼?」

秀吉把掐下來的蒲公英放進嘴裡,嚼著花,沒想到並不怎麼太苦。

「也許和其他野菜記混了。」

秀吉繼續向上爬。不一會兒,來到山頂。山頂光禿禿的居高臨下,尾張一國盡收眼底。東南方向是一望無際的田野。田野中間像堆古墳,有一座微微隆起的山丘。那兒就是家康的陣地小牧山。

「小牧山在那兒!」

身邊一將指點給秀吉,即使不講,秀吉也非常清楚,他熟悉小牧山的一草一木。昔日,清州城主信長計劃把主城移到這兒,曾大興土木,築建新城。時隔不久,信長奪得美濃,把主城遷往歧阜,小牧山便成了一座廢城。

「小牧山記錄著許多往事!」

然而,現在不是沉溺於往事的時候。

家康的陣地小牧山是座標高僅六十公尺的小山。山勢圓圓的,像擱在地上的饅頭。形狀缺少變化,縱使想把它築成要塞,也無法進行複雜的設計。不管怎樣構築,都無險可守,稱不上要塞,秀吉想家康竟然把陣地選在墳墓上!

也許,家康依靠的不是鹿砦,而是手下三河和甲州兵的驍勇。

「難辦吶!」

秀吉不想用號稱十餘萬,實則僅八萬人的大軍平推過去,蕩平小牧山,正面強攻是不利的。家康背後十餘里處,有與其結盟的信雄百萬石的清州城,兩地遙相呼應,互為依託。秀吉雖有一倍於敵人的大軍,但未必能夠取勝。

「我們也應該構築城寨!」

既然要搞,秀吉準備構築一座可供後人傳頌的大規模的野戰陣地,給德川軍造成強大的壓力,一步步削弱敵軍的銳氣。要想擊敗家康,消滅三河,甲州兵團,唯有此計可行。

秀吉主意一定,立刻召集身邊諸將,開始以激越的語調說明自己的設想,秀吉舉起攥在手裡的幾枝蒲公英,一一指點著眼下的平原,向眾將講解著工事的設計。

秀吉要築起一道長約四公里的土堤。首先掘溝,把掘起來的土堆成長堤,不是一道,而是兩道,築兩道戰壕的工事,對慣用土木工程對付敵人的羽柴秀吉也是第一次。

土堤上栽下粗大的木樁,每隔一段設一門,建一哨卡。和在進攻鳥取和高松時使用的辦法一樣,身邊諸將都熟悉這種工事的指揮。

傍晚時分開始動手。數萬士卒渾身是泥,掘壕運土,砍伐樹木,晝夜突擊。令人吃驚的是,長達四公里的工事,五天之後,基本竣工了。

對面山上,家康每天都在觀察著秀吉的動靜,最初兩天,家康沒有向部下透露一句自己的感想,他的部署和設想早已植入軍中各將的大腦裡,根本不需要改變原來的計劃。

——嚴禁出擊。等敵人走出陣地暴露在曠野時再殲滅它!除此之外,別無得勝之策。

因此,家康眺望著構築工事的敵人,沒有下令襲擊。他摸透了秀吉的脈搏和呼吸。

「挖壕玩泥巴,又是猢猻的老一套!」

其實,秀吉的戰術宛如一把雙刃劍,故意把搶修工事的弱點暴露在家康面前,假如對方以為有機可乘,率兵襲擊,秀吉便可傾全力咬住敵人,一口氣吃掉家康。家康沒有上當。不過面對龐大的工事,家康不得不驚歎秀吉非凡的能力。

兩軍進入陣地持久戰,此間,兩天有雨,一日有霧,其餘都是晴天。雙方對峙,都沒有任何行動。

動則敗——宛如觀看棋聖對弈,雙方都懂得這一道理。

——把敵人引出來!

秀吉苦苦思索著,心中不勝焦慮,長時間僵持下去,對他十分不利。秀吉的處境不同於家康,他必須通觀世間風雲。心裡揣著天下局勢,而家康不過是一地的霸主,哪怕對峙十年又有什麼關係!

秀吉身邊潛伏著危機,四國和紀州不穩;九州方面,剛剛歸降的大友氏抵擋不住薩摩島津氏的攻擊,似有全軍覆沒的危險,再三請求增援。如果可能秀吉想迅速結束東海戰爭,以便盡快堵住西方的漏洞,

如果大軍長期被拖在東海,一旦「羽柴軍奈何不了家康,形勢十分不妙」之類的謠言傳到各國。秀吉很可能失去好容易獲得的威望,到處出現叛亂。

必須速戰速決,然而卻著急不得,急則生亂,亂則必敗。秀吉心裡明白,焦急的將軍從來未有獲勝的先例。可是眼下,他怎麼也控制不住焦躁的心情,作為秀吉來講,這種現象是不多見的。

對手是個難對付的滑頭!

秀吉每天盯著家康陣地上井然有序的旌旗,心中暗自嘀咕道,是棘手啊!不僅家康牛皮條似的韌勁兒和沒有半點兒輕佻的性格難以對付,而且秀吉深知鄰國三河人的勇猛,先入為主,秀吉把敵人看得過於強大了。

對秀吉來說,不幸的是,家康和三河人壓根兒瞧不起尾張人。認為尾張人是弱兵的代表。此次決戰,儘管秀吉調動了天下大軍,但是德川軍卻認為——不就是尾張人麼!因此,德川軍上下,從大將到小卒士氣反而越發高漲。作為家康的敵人,秀吉怎麼能不感到頭疼?

一日,秀吉登上剛剛築起的瞭望樓,凝視著平靜的家康陣地突然想到,可以激一激家康!

他喚過精通文墨的曾田長盛,領其寫一紙戰書,然後派人送到家康陣中,身邊的高山右近慌忙勸阻。

「大人且慢,此事做也無益,對方必定擲回一書,反而惹將軍生氣,豈不適得其反?」

秀吉不聽。片刻之後,長盛書就,秀吉畫上花押,書中寫道:

——終日躲在寨內,極不體面。何不出來一決雌雄?三河守是懼怕天軍,還是不敢交兵的懦夫?

恰好細川忠興正在一旁,秀吉命令道:

「忠興乃英武之士,可把此書挾在竹竿上,插到敵人寨前!」

忠興是一大名。秀吉認為,令有身份的忠興下書,更有效果。忠興領命。欲下瞭望樓,高山右近捉住忠興的衣袖,說:

「哪怕是命令,忠興也不能去!」

細川忠興膽怯了。秀吉見狀,並不申斥右近,而對忠興說:「噢,忠興不敢去?哈哈哈!」秀吉放聲大笑,震得瞭望樓直顫。「這也難怪,矢彈如雨,難以靠近,我以為忠興堪當此任呢,原來看錯了人。那好,老夫另選個勇敢的去。」秀吉的激將法立刻生效,秉性剛烈的忠興甩開右近,不耐煩地說:

「誰讓你多事?」

忠興憤然跨下木梯,咚咚咚留下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只見他翻身上馬,單騎飛出了寨門,小牧山城越來越近,槍彈飛蝗般撲來,忠興毫不畏懼,轉眼把青竹竿插在長滿松樹的山崗上,打馬返回本寨。

家康軍中有人跑出,拔下竹竿,拖回本陣,家康在帳中,讓人讀罷秀吉的信,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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